那些人嘴里说着是,小姐,然后捧着手中的贺礼进了院内。
看来上次离开邕城前往相府后,赵韵果然做了改变,还得了运道。
嵇临奚抱臂思索。
赵韵朝他看来,他放下手,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我去给你倒杯茶,等会儿。”
两杯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绿树荫荫,一片落叶飘了下来,打了几个旋之后,落在地上。
赵韵坐在石椅上,端起茶来喝,嵇临奚有打探之意,她也不瞒,说她那日回去之后想了好几天,告知父母自己想拿钱做经商投资的打算,最开始父母并不同意,觉得她一个女儿家做这些太危险了,求一个生活安稳才是最好的选择,只后面她坚持不懈,父母这才松了口,而后她一边请人教自己学习认字,一边从最简单的采买货物倒卖入手。
“那位公子给我的官契,真的很有用!”赵韵此前只以为,那官契只能保她家里十年的养鱼收入,心中已是万分感激,没想到此物的用处比她想象得大得多,“我想着去客栈酒楼问问,他们要不要收鱼收菜,原本他们都不想和我谈的,看到我拿出来和官府的书契后,一下就转变了态度。”
“我后面去给酒楼客栈跑货,有些地方遇到土匪,看到我身上有官契,也忌惮官府不敢对我动手。”
嵇临奚听完,忍不住暗戳戳有些嫉妒起来。
美人公子什么都为她考虑了,进可经商致富、退可稳本安虞,女子手持一封与官府的合作书契,在邕城这些地方,便没有人胆敢为难,否则就是与官府作对。
而自己却要奋力拼搏才能有今天的风光。
但这嫉妒转眼而逝,他饮下一口茶,得意想着,自己还是不一样的,美人公子对赵韵,不过是对弱势者的怜悯同情,奖赏难免为赵韵余生考虑,对自己,却是给了一条上限无限高的路,这条路的尽头,权力与美人他都能握得。
“嵇公子……”赵韵欲言又止。
“赵韵姑娘请说。”也是因为美人公子待赵韵有爱护之意,嵇临奚此时也有了几分想将赵韵视为自己妹妹的念头。
“你在京城……见到那位公子了吗?”
嵇临奚多敏锐的人物啊,从这突然紧张微怯的语气中,听出了赵韵并不是那么想当他妹妹。
难道——
他看向赵韵,见赵韵双目含着期盼等他的回答。
这神情,这语气,这姿态——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刚才还十分闲适的懒散表情也没了。
赵韵想跟他抢人?
“嵇公子?”赵韵又问了一遍他。
嵇临奚轻咳了两下,转头拿袖子遮了遮脸,再转头,已经一如往常。
“你说的是邕城那位给我们奖赏的贵公子吗?”他决定再给赵韵一次机会。
赵韵连连点头,如今的她,已经能坦然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只还是有些羞怯,“是的,我一直挂念着那位公子,只是不知道他在京城是否安好。”
“若嵇公子见过他,能告知我他最近的近况便好了。”
果然是想与他抢人!
休想!
做梦!
嵇临奚心中咬牙切齿。
好你个赵韵,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对你说那些话,你现在这番话这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不说我与那位公子相配便罢了,居然还说你一直挂念!
“哈……哈哈。”他虚伪地笑了两下,“京城太大了,我也没见着那位公子,不知他近况如何。”
“他身份太高了,便是我成了探花郎,于那位公子眼里,也不过是抬手拂去的灰尘。”
“这样啊……”赵韵失望,“我还以为嵇公子你能看到呢。”
看到也绝不会给你说。
嵇临奚瞬间没了留赵韵继续说话的心,只随便说了几句,就结束了话题,赵韵如今也懂得看人脸色,见他面色不佳,有逐客之意,不知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的她站起身来,知情识趣地提了辞别。
只出了院子后,望着天空叹了叹气。
连嵇公子在京城待了这么久也没看到那位公子,看来只能自己去京城看一眼了,到底还是嵇公子说得对,凡事要靠自身,勿要倚靠他人。
看着她背影消失,嵇临奚这才不再掩饰自己糟糕的脸色,一口气喝完最后的茶,将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
缓了好一会儿心情,安抚自己反正赵韵也去不了京城,更见不了美人公子,他这才吐出一口气,继续去劈柴了。
也是因为赵韵,他觉得邕城不能再留,自己得赶紧回京城。
邕城有一个赵韵,谁知道京城有多少个赵韵,美人公子可是太子,想当太子妃之人一定不在少数,若是自己回去晚了,到京城听见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消息,那他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念及至此,他劈柴的速度加快,直劈了一面墙的柴火,将水也给挑满,约了马车,第二日趁天还没亮,留了一封信,又拿砖头压着一袋子钱,自己收拾收拾东西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嵇临奚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处被夜色笼罩的小院,他知道自己以后是不会回来了,便是再回邕城,也不会来怀夫子家中。
他们的师生情,就止于此。
“走罢。”
他放下车帘。
来去皆一人。
不同道来也不同路。
……
历经多日,回到京城的嵇临奚,正好接到了朝廷任命官员的文书。
封他为从七品监察御史,主监察百官、巡视州城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
他一听都知道这官比待在翰林院里成天看书整理资料好太多,心中喜不自胜,忙叩谢皇恩。
来人将监察御史的七品浅绿色衣袍给了他,让他明日去往御史台报道。待对方离开之后,一旁管家忙对他贺喜,嵇临奚是个上道的人,又来到王相书房里表一番忠心,这才准备回往自己的房间试这让无数读书人追逐的官服,穿在身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半路上遇见了从大理寺中出来的王驰毅,大理寺审查的结果在嵇临奚回邕城时已经公示于京,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符宽利用职务便利将会试内纲告知其子,其子将会试内纲卖给另外其它官员子弟,特将仪制清吏司郎中符宽革职,掌管会试考卷的几名官员有的罚俸,有的降职,参与作弊的官员子弟此后不得参加科举,也不得入仕,此事就算了结。
王驰毅看见他,顿下找王相的脚步。
嵇临奚弯腰给他见礼,“见过驰毅公子。”
“听说你在殿里嵇中了探花郎?”王驰毅笑不达眼底。
嵇临奚一副不敢回话的畏缩模样,半响才断断续续说:“是……是的。”
“恭喜你了。”说了这么一句,王驰毅就振袖走了。
嵇临奚等王驰毅离开,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中冷冷一笑——以后还有得你恭喜的地方。
回到房间,嵇临奚关上门,将七品官服换在身上,对镜观赏了一会儿,已是意气风发,只有一处不好,他抬起自己双手,上面饱经风霜,布满了厚茧和伤疤。他可以改变自己的相貌、学识、身份,从一个荆州邕城的流民混混摇身一变成朝廷官员,但只要看这一双手,他依旧还是那个挣扎着为求生四处坑蒙拐骗的“楚奚”,这是他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烙印。
只那又如何。
他慢慢握紧双拳,笑出声来。
如今自己已走到这个高度,接下来,他会日日伴在美人公子身侧,赵韵也好,常席也好,这两人都比不得自己。
现在是,将来也是。
也只有他,才能离美人公子越来越近,终有一天,触手可及。
从容将身上官服褪下,嵇临奚改翻自己从邕城带回来的那些礼盒,想看看有没有合美人公子心意的礼物,但看遍了,却都是俗物,没有一样能配出现在美人公子身上。
他又从怀中摸出那根素洁玉簪,看着那莹莹玉泽,想象着自己当了官以后,寻一个机会将此礼献到对方身前。
作为太子的美人公子迟疑片刻,从他手中取过簪子,摘下头上原本的簪子,将此簪插入冠中。
而后是带着笑意的轻言细语:“多谢嵇大人,这簪子我很喜欢。”
柔柔眼波传来,两人对视,情愫流转,他便按捺不住,表露自己的情意,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也是想到深处,嵇临奚忍不住颤抖着肩膀笑出声,“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番肖想完毕,他心满意足推开窗门,正见窗外金云滚滚,如龙如凤,此景犹如他此刻心境,他叉起腰来,脸上神情好一个意气风发!
…………
第61章
“此事还是就这样草草了结了!”
东宫,燕淮一脸气愤,“我是真不明白陛下他的想法,科举舞弊一事显然……”
不待他说完,垂头写文章的楚郁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抵了下唇瓣,示意道:“噤声。”
燕淮反应过来,立刻闭了嘴。
宫中不比他家里,刚才如果真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他自己受罚不说,还会连累殿下。
只他神情还是不怎么好看。
科举事关朝臣选拔之根基,如此轻拿轻放,随便挑一个顶罪羊推出去,不就是在纵容这些奸臣贪官吗?王相和其它一众官员,就这么脱身了,仅仅只是罚一两年的俸禄,可那点俸禄对他们而言不过手中洒水,毫无影响。
玉白的五指挽起暮山紫的袖摆,已经写完文章的楚郁将毛笔置进笔洗中清涮,压好后悬挂在笔筒上,一旁宫人端来水,他双手放在里面,水波晃荡中,显出十指柔软细腻的骨线。
“宫里太闷了,燕淮,陪孤出去走走。”
意会过来的燕淮眼前一亮,连忙跟了上去。
御花园里的一条小道上,绿荫葱葱,百花齐放,碎金流光穿过绿叶枝丫的缝隙斑驳投在地面上,随风在地面上摇晃。
“此事要彻底处理,朝堂将经历一次动荡清洗,牵扯各大官员与整个礼部,如今的他已然没有那个精力。”
因是春末,花枝与树木长得太快,楚郁伸手推开眼前蔓延的花枝,燕淮慢了一步,收回抬起的手。
“对现在的陛下而言,没有什么比稳定更重要。”
不生乱的政治环境,意味着君主能在统治者的位置上待得更久,科举舞弊一旦彻底追究、严下狠手,动荡的朝廷、忙碌的事务,是已进入末期的楚景难以处理的一件难事。
不过是两害取了对自己利益威胁最轻的抉择。
至于这个抉择会为民众带来什么,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皇权统治,皇帝心中并不在意。
燕淮此时已经明白过来。
只让他更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圣上已经力不从心,为何不将皇位传给殿下,还要防着殿下。
这君权皇权,就那么令人迷恋,不肯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