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难养

美人难养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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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年纪,应该还不曾仔细学过这个。”楚岚道,“把它背下来,背好了,我再给你另外写别的。”
若说方才方云蕊只是略有不满,那么此刻她神色已是有些冷了。
她分明记得郑学究曾说过,知识是不分男女的,在这世间,女子更要比男子明事懂理,才能在这个不易的世间更好地生存下去。
学堂里大多是些家世高的,当时并没有很多人在意郑学究的这些话,可是方云蕊记着,她牢牢记着。
她感激国公府让她有幸遇上这样好的一位先生,感激郑学究让她明白了很多可能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道理,所以她天生便对规劝心生抵触。
她若有心信奉《女诫》,就不会选择爬上楚岚的墙头。
“背这做什么?”她头回反问了楚岚的用意,语速很快,她怕自己说得再慢些,自己的不悦就要忍不住倾泻而出了。
只是在楚岚面前,她总是会高估自己伪装的能力。
她在国公府待了三年,人人都觉得她乖巧懂事,从未有人见识过她的悖逆,然而楚岚却能轻易将她看透。
楚岚浅浅勾了勾唇,他知道她在生气,为何要特意教她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在讽刺她些什么?
她分明佯装得十分平静了,只是在楚岚眼里,还是像一只气鼓鼓的小雀一般,眼角眉梢透露出来的怒意,实在再明显不过。
“京中有一处女学。”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进院的考试中,《女诫》是必有的书目。”
女学?方云蕊眨了下眼睛,她曾经听说过这个,听说是先皇后所设,为天下女子谋的一份出路。
只是后来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敛财之所,寻常人想要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但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又大可不必花费这样的心思让家里的女眷进去读书,因为自家所设的书塾就已经很好了。
这女学之所以能为女子谋出路,就是因为每年凡成绩优异者,都能得中宫圣人亲手所赐的一块玉牌,这是无上的荣耀,能保低门女子嫁个好人家,也能保女子在夫家过得顺遂安稳。
但是因为太难进了,低门女子很难进得去,真正能进去的高门女子又不屑于这些,她们的娘家就已经是她们最好的倚仗了。
所以虽是先皇后所设,但因为女学生实在不多,近乎要寥落下来。
方云蕊有些不明白,楚岚这是什么意思,他想送她进女学吗?原因何在呢?让她在里面用功读书,换来能够傍身的玉牌,然后再嫁去侯府做妾,这样刘善就不会折磨她了?
分明是可以高兴的事,可她望着楚岚,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好话。
怎么还是不懂?楚岚微叹一声。
“你就从来没有为自己以后考量过吗?”
第22章
以后?方云蕊有些发愣, 她自然不是没有为自己以后考量过,只是她不明白,她的以后与楚岚又有何干呢?
他缘何要费心这些?他分明只用解决了她与侯府的婚事, 之后的事她自然可以自行看着办的。
方云蕊望着那整整写满一页纸的《女诫》,凭心而问她想去女学吗?其实是想的, 若是在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问她想不想去女学, 她的回答都必然是肯定的。
可是女学虽然是个好去处,但它最大的效用也不过是为身份低微些的女人寻个好归宿,婚后生活能好一些而已,于她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国公府还是二夫人掌管内宅, 那嫁人这事她便只能死心。
这些日子, 她早就看出冯氏对她的不喜和不耐, 即便是没有侯府这桩婚事,冯氏也绝不会为她说一门好亲事的。
唯一的出路, 是楚岚愿意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可楚岚是男子,他们现今又是这样的关系,即便楚岚的确是谈不上喜欢她的, 她也不信楚岚能有这样的胸襟。
男人罢了,又怎么会愿意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入别人手中呢?
所以出家清修实在是她给自己选的最好的出路。
面对楚岚的询问, 方云蕊说不上不愿, 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只道:“这些只怕于我没什么用处。”
楚岚看向她,似是不解,她说不愿做妾,现今他大发慈悲, 给她走一条明路,她又说没什么用处?
那她想干什么?做他的正妻不成?
楚岚未有娶妻的想法, 他甚至从未想过要娶妻,男儿一生志在四方,家中不是非要个女人来放着的。
然女子若不嫁人,便没有第二条出路,她又是一个寄养的表小姐,更没理由一辈子待在国公府。
所以为着她今后考虑,楚岚想等出了女学,做个士大夫的正妻想必也是够格的,里外还有荣国公府这么一个表亲,不会没有人愿意。
可她竟然不肯?
“为何没用?”楚岚的眸色冷了下来,方云蕊能求到他这里,便表明她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女子,不安分便意味着贪心,她口口声声说着只求断了她与侯府的婚事,难道实则计划着嫁与他做正妻不成?
为何?这还用问吗?
方云蕊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我没办法嫁人......我要如何告诉我未来的夫君,我并非完璧之身?再说,嫁人这种事,是需要有人筹谋的,我没有。”
原来是这样。
楚岚搁了手中的笔,他一双手白皙修长,拇指轻轻转着左手上的扳指,引得方云蕊忍不住盯着去看。
“这种事,是全然可以掩盖的。”楚岚轻描淡写了一句。
他去过几次青楼,知道那儿的人为了迎合一些客人特殊的癖好,会特质一些玩意放在女子身上,之后便与初次无异。
自然价格也是不菲的,但是并不难弄到。
方云蕊睁大看眼,是全然可以掩盖的?所以楚岚当真是愿意让她另嫁他人的吗?
她被这个消息冲昏了头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说话的人是楚岚,他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可是说的却是这样有些荒谬之事,让她不敢相信。
按理说,她不该将自己的一生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这个男人是国公府的长孙,他已连中两元,在京中颇有名望,而她自己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表小姐而已。
他选给她的这条路,远比她自己的退路要好很多,没法让她不去心动。
“那届时,表哥会替我掌眼婚事吗?”方云蕊低低地问,“二夫人那边,怕是不会允我。”
“你只需回答去或不去,其余的事无需你操心。”
楚岚说着,他那道颀长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之中被镀上一层金光,竟真有些像庙里的神佛。
方云蕊怔怔看着,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想去。”
“那便背。”楚岚道,“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说完这话,他便当真走远离开了书房。
方云蕊站在案前半晌,看着那满页的字觉得头疼,目光不经意瞥向案边堆砌的书,她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楚岚便将他正在看的书合起放在了这上边。
她忍了忍,没忍住拿起那本书摊开来看。
还以为是立学大作,翻看之后却见是本讲山村志怪的杂书,上面正经事一件都没有,全是些民间怪传。
方云蕊啪地合上了书,自我安慰地想,便算是没有她,楚岚也并不是在用功读书呢,她实在不必因此过于愧疚。
方云蕊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但是背书的确是她的强项,背完了书,她便准备去屋里寻楚岚,问他一些自己没有看懂的地方,下意识想——楚岚是男子,他自然是不用读《女诫》的,可今日他不单将女诫默写下来,对内容也十分熟悉,他书房书架上摆的杂书很多,可见是个喜欢看闲书的,难道连《女诫》这种书他都会看不成?
天已经黑了,方云蕊现今在铃兰阁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束手束脚,自然了许多,她见屋里灯亮着,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本是抱着她与楚岚多亲密的事都有过了,实在不必太过避讳,又想着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撞见不该看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会这么巧,她一推门,就看见楚岚正在更衣。
更的还是寝衣。
他应该是刚沐洗过,发尾还湿着,尚不及将衣服全部穿上,便叫方云蕊看了个干净。
之前几次,她都不曾见过楚岚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哪回不是她寸缕未着,楚岚却穿得一身周正?
是以她一直以为,楚岚定是十分清瘦的文人,毕竟他身段那样好看,实在见不得有多结实。
然而这一眼,她清楚看到楚岚紧实的腰身、挺阔的胸膛、小臂上隐隐撑起的力量以及腹部漂亮的几块曲线凹凸有致......她以前一直以为,文人身上大抵是不会有多紧实的。
这一眼所触格外好看惹眼,足足让方云蕊愣了两息,才匆匆错开了眼。
楚岚对她的闯入并不在意的样子,只自如穿着衣裳,侧身问她:“都背好了?”
“是,背完了。”方云蕊答得很小声,“还有几处不懂,想问问表哥。”
“嗯。”他应了一声,便只穿着雪白的寝衣往书房走。
方云蕊紧随其后,脑中却满是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等看完了,都看真切了,她好像觉得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副身体,若要使剑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哪里是清修文人的模样,分明也是有习武的影子的。
“哪里不懂?”
等回了书房,那道清冷的声音便在她头顶响起,唤她回神。
方云蕊便很快找出自己不甚看懂的,听着楚岚一一为她解释。
“里面都是些通俗的道理,不难。”等解释完,楚岚说了一声。
确实算不上难,方云蕊听过一遍也就懂了,只是她虽背完了这书,也明白了这书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对它依旧是讨厌。
今夜楚岚又做了她的先生,她忍不住问:“表哥觉得这些道理都是对的吗?”
楚岚低低瞥了她一眼。
没有得到回应,方云蕊觉得大抵是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太蠢了,既然写在了书上,那自然都是对的,还用得着她去问吗?楚岚定然都不屑于回答她。
正当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又听楚岚泠泠开口。
“能存在于世间的,自然都有它的缘由在。世间的道理从来都是说的人觉得有理,至于听得人是否觉得它有理,只在听的人自己。”
方云蕊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得着了这样一句答案。
不是“对”也不是“不对”,更没有嘲笑她问得蠢笨,他是认认真真这样回答的。
所以,只要她觉得不对,便是不对的吗?不在这本书里面的道理,而在她自己愿不愿意相信?
“可若有人觉得它不对,为何还要去学呢?”方云蕊问。
“读书有时并非是为明理。”他声音懒懒散散,又引人入胜,“譬如我,读书只是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而已。”
更高的位置,楚岚这是在告诉她,他读书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她读书,是为了顺利进入女学,得到皇后的玉牌,即便她不认同,可只要能垫在她脚下,能助她站得高一些,那就是好的。
这一下午不怏的情绪顷刻间消散了,方云蕊眸中难得的多了几分笑意。
“我明白了。”她回答着。
所以,这世间有些事也是如此,有些人觉得它是错的,有些人觉得它是对的,可这本质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帮到她那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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