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精校版]

第1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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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趴在栏杆上,自言自语道:“谁言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轩辕敬城用情之深,与李当心都到了一种止境的地步。”
徐宝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她的那张生根面皮实在粗劣,稍稍留心,就能发现她的脸庞肤色与整个人格格不入。听潮阁死士舒羞精于此道,曾经说过制造面皮,有三种层次,分别是通气生根和入神,她当年为了脱离北凉,不得不以耗费十年寿命的巨大代价制造了一张入神面皮,跟徐凤年交换,这才去到靖安王赵珣身边,至于她是否后悔将自己的命运与那位“一旬帝王”绑缚在一起,最终为赵珣殉情而死,临死之际她作何想,徐凤年不得而知,不过徐凤年见她最后一面,是在广陵江上和陈芝豹江面一战之前,女子跳入江中救起了落水的年轻赵室藩王,那一刻,徐凤年觉得舒羞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赵珣,只是不知赵珣在死前,到底知不知道身边女子的真实身份,有无见过那张面皮之下的真实容颜。至于那张入神面皮,徐凤年转赠给了慕容桐皇,后者在永徽祥符之交进入北莽,成为旧北莽太子耶律洪才最为信任的体己人,在北凉铁骑势如破竹地北上草原之后,徐凤年试图寻找过他,可惜始终没有结果。世间缘分,大多如此聚散不定,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徐宝藻突然忧心问道:“你带着我这么神出鬼没,就不怕高亭侯直接掉头去追你徒弟?”
徐凤年解释道:“观海郡城那边来了一位不错的练气士宗师,我们第一次停步的时候,我流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有意吊着他们。”
徐宝藻眼睛一亮:“练气士?是书上那种餐霞饮露的神仙中人吗?”
徐凤年笑道:“也可以这么认为。”
徐宝藻发现这个人本就天然眼眸狭长,每当他笑的时候,就愈发明显了,就像……春风里的柳叶?但是她仍然不喜欢。
徐凤年当下确实挺舒心,因为旧离阳和旧北莽两朝的练气士,几乎都折损在他手上,如今退出江湖后回头再看江湖,总算有了几分邓太阿骑驴看河山的闲情逸致,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徐凤年直起身猛然抬头。
缺月楼楼顶,有一抹紫色,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人间。
第十章
徐凤年有些心情复杂,拒北城一役之前,曾经与她约好了将来有一天一起去找姓温的喝酒,不知为何她似乎反悔了,上次徐凤年去那座小镇邀请过她,递去徽山大雪坪的口信,便如泥牛入海。
很久就有眼尖的江湖豪客瞅见徽山之巅的异象,渡船上一时间哗然一片,就连徐宝藻都扬起脑袋,痴痴望向模糊不清的缺月楼,在武道上不曾登堂入室,其实是绝对无法看清那道身影的,只是渡船上游客哪怕使劲瞪大眼也只能看到那栋世上最高楼的轮廓,仿佛也像是亲眼目睹了徽山紫衣的绝代风华,一个个目眩神摇,心情激荡。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李淳罡和王仙芝之后,能够让一座江湖俯首的人物,竟是一位女子。
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西北藩王原本更有希望,只是他死了。
父亲打下一座中原,儿子打下一座草原。
徐家两代人,最终都没有逐鹿天下,没有篡位称帝,只留给后世无数悬疑。
眼睛泛酸的徐宝藻刚想要收回视线,就在这一刻,连同她在内所有渡船客人都目瞪口呆了。
清晰可见一抹紫色长虹起于大雪坪雄楼之巅,然后迅猛直坠山脚这条大江!
等等,难道是他们这艘渡船?
徽山紫衣轰然砸落在船头之上。
船头下坠深陷江面之下,船尾高高翘起,整艘渡船倾斜出一个巨大幅度。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船舱内的游客还好说,只是叠粽子一般拥簇在船头那边的舱内,在船板上欣赏景象的客人就惨了,下饺子一般悉数摔进了歙江里头。
徐凤年双脚扎根,岿然不动,徐宝藻惊慌失措地闭上眼眸,下一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像是牢固钉立于一座斜坡上,并未倒地。
船尾重重落回江面,溅起巨大水花。
气势磅礴不可一世的徽山紫衣随意挥袖,那些坠入歙江的落汤鸡都被拽回船上,跌坐在船板上,一个个失魂落魄。
差点一脚踩翻渡船的轩辕青锋瞥了眼徐凤年,她眼中有些质疑和询问意味,徐凤年苦笑以对,她冷哼一声,倏忽不见。
徐宝藻心思敏锐,开门见山问道:“你认识徽山这位江湖盟主?”
徐凤年忍俊不禁,笑问道:“你不认识?谁不认识?”
徐宝藻又问道:“她也认识你?”
徐凤年没有刻意遮掩,重新趴在栏杆上,“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江湖上都不认识我们。你们剑州当时应该只听说徽山有个姓轩辕的败家娘们,弹弓打鸟雀的珠子,是用金子打造而成。”
徐宝藻眼神恍惚,压低嗓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桃花剑神?”
徐凤年愕然,心想这丫头的想法很是天马行空啊,怎么把自己跟邓太阿挂钩的?
徐宝藻盯着徐凤年说道:“宋爷爷和刘关山都跟我说起过一些江湖事,尤其是宋爷爷身为剑道宗师,最佩服那位出海访仙的桃花剑神,说邓先生的剑术早已出神入化,剑道造诣已经不输大真人吕洞玄,而且宋爷爷说过邓太阿不喜佩剑,其实相貌平平,并非江湖传闻那般英俊潇洒。既然你连轩辕盟主都认识,加上你对高亭侯那些军中权贵的无所谓态度,以及你的相貌……”
徐凤年打断这女子的推测,没好气道:“就因为我长得丑,就是邓太阿了啊?那我如果长得俊,还不得是北凉王徐凤年了?”
徐宝藻很不客气道:“那你得下辈子投个好胎,才有机会当那位江湖百年徐凤年。”
徐凤年会心一笑,“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数这句话最有道理。”
徐宝藻扯了扯嘴角,给了个冷笑。
徐凤年没来由问道:“你以前喜不喜欢道家典籍,以后想不想学武?”
徐宝藻一头雾水,不知这个神秘兮兮的男人葫芦里买什么药,她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斜眼徐凤年。
徐凤年脸色认真,“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有气运的人?”
徐宝藻没来由心中生出一股怒气,讥笑道:“气运?我当然有啊,否则怎么登榜胭脂评第四?第二条评语可还说了,五年或是十年之后的下次胭脂评,等观海徐氏小女渐渐长成,必能跻身前三甲,甚至有望夺得‘天下色甲’的头衔。你说我有没有气运?!”
徐凤年轻声感慨道:“那么多次胭脂评,好像都不曾有色甲的评语,只有西楚末代皇后夺得过色甲,成为春秋十三甲之一。什么色甲天下,我不感兴趣。我只听说过北凉铁骑甲天下……”
徐宝藻皱眉道:“北凉骑军?不是拆散了吗?”
徐凤年仰起头,江风拂面,吹动鬓角如翻书,阵阵风吹页页过。
他小声呢喃道:“是啊。”
当年在那中原的西北门户,号称北凉三十万铁骑,真正的西北骑军当然不可能有三十万,最巅峰时也不过十四万,在祥符三年末就每况愈下,越战越少,随着陆大远所率的三万左骑军壮烈覆灭后,郁鸾刀的幽州骑军,袁庭山的白羽轻骑,徐龙象李陌藩的龙象骑军,寇江淮乞伏陇关的流州铁骑,宁峨眉的铁浮屠,北凉诸多骑军野战主力,加上那两支重骑军,一次次折损一次次补充兵源,最后大多仍是打得不成建制,在那位年轻藩王离开北凉边军之前,只有大雪龙骑军保持着相对完整的建制,离阳新朝也出于某种考虑或者说是顾虑,没有对这支名动天下的骑军动手,让不愿入京为官为将的谢西陲统率此军,虎视北方,威慑草原。
至于为何是选用很后面才进入北凉边军的谢西陲,而不是李彦超宁峨眉李陌藩之流的北凉本土武将,朝廷用心,浅显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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