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郁接过碗筷,想到一旁的沈闻致,侧头唇瓣动了动,正想开口说什么时,嵇临奚就先一步将自己的碗筷递出去,对沈闻致关切说:“沈兄,不知道你吃早饭了没有,若还没,就先用我的这副,一起吃。”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沈闻致拿了,太子就会让宫人拿一副新的给他,等用完以后他把沈闻致用过的丢了,再不动声色把太子给他的那副带回去,如此也是又一件珍藏物事。
沈闻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多谢嵇大人的好意了,但殿下是太子,我等是臣子,一同用膳,是为坏了规矩,难成体统。”
这样的话,嵇临奚曾经也说过。
那时太子才刚入朝堂,身边的能用之人只有云生和陈公公,还有一个燕淮,太子带着二人上门募捐,他做了一桌子的饭,太子让二人一同用膳,他那时心中嫉妒得要死,又觉得这二人抢了“美人公子”的份量,这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尤其是云生,一个人就吃去了他做的一半,看得他心痛死,恨不得开口喊别再吃了。
只当时是当时。
今日是今日。
当时他是一卑微的七品小官,在太子眼中,或许他嵇临奚什么也不是,不过是尘埃一般的存在,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散。
今日他却是三品侍郎,是太子近臣。
他以己度人,想着沈闻致不过是嫉妒自己与太子亲密罢了,所以只是心中兀自冷笑,口上不说话。
楚郁让陈德顺命人再端几道菜上来,拿一副新的碗筷,温和对沈闻致说:“小沈大人就一起吃罢,不碍事的。”
沈闻致心中叹了一口气。
就是太子太过温良,才能让嵇临奚这样的小人竟也生出妄念来,身为太子,如何能常与朝臣一起用膳。
他在沈府里是吃了早膳的,但以防嵇临奚对太子做出什么唐突之事,还是答应了,“多谢殿下。”说罢,轻掀衣摆,行如流水风度翩翩坐了下去。
嵇临奚心中唾他虚伪做作,又把自己那副碗筷递过去。
因为有沈闻致在,他不好再如之前殷勤,况且太子还想他二人和睦相处,于是他主动去为沈闻致夹菜,只夹的都是后面东宫宫人送上来的几道菜,将沈闻致的碗填满,让对方再抽不出筷子夹他的菜,他嘴上关切说:“沈兄多吃些,瞧你,太瘦了,说是弱柳扶风都不为过,看着都叫人担心。”
沈闻致听得出嵇临奚说的是不好的话,只嵇临奚表情恳切,字字真诚关心,挑不出任何毛病,他也不是那等口舌伶俐之人,只能回多谢嵇大人关心。
一顿饭用完,嵇临奚手疾眼快收了碗筷,盖上膳盒,对楚郁说,“殿下,小臣有一些要事要禀告。”
他用眼神看了一眼沈闻致。
楚郁看向沈闻致,“小沈大人,劳你先回避片刻。”
“下官领命。”沈闻致行礼,出去了。
楚郁又屏退了宫里伺候的宫人。
嵇临奚这才凑了上去,在楚郁耳边耳语,耳语的内容是他已经安排人去好好照顾栖霞宫里的皇后,不会叫皇后在里面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还把皇后所食的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都说出来,好让楚郁放心。
只他一边说,视线一边落在楚郁粉色的耳垂上,又顺着去看那雪白的脖颈,还有那皎皎月容,哪里都小心翼翼又贪婪至极地收入眼中,在心中一笔一画的描绘。
等他说完了,楚郁抽身离开,温声细语朝他道:“此事真是多谢临奚你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临奚应该做的。”嵇临奚回应着。
他将自己视为殿下能够倚靠的男人,伺候殿下照顾皇后,照顾殿下身边的人,都是他觉得是自己要承担起来的责任。
楚郁知道嵇临奚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看着嵇临奚,似乎想说什么,只停顿片刻,最后露出微微的笑。
这笑便像是一颗种子般地落进嵇临奚的心里,而后迅速发芽抽枝,最后开出柔粉色的花,攀在他的心上,叫他那冷硬的黑心肠都一同变得柔软。
……
因嵇临奚事务繁忙,不能在东宫久待,将事说完以后,也只能恋恋不舍的辞别,他提着膳盒出去的时候,沈闻致正走进,二人擦肩而过,互相对视一眼,都满是冷淡。
沈闻致走到桌案前,见太子已经开始处理起今日的奏折。
“殿下。”
楚郁抬头,疑惑望他,“怎么了?”
沈闻致犹豫片刻,这才开口,“嵇侍郎周旋于各方之间,还当小心提防才是。”他不能说出嵇临奚心中藏的那对太子见不得人的心思,因这实在荒诞离奇,且有损太子身为储君的威严。
楚郁朝他颔首,温声说:“孤心中有数,请小沈大人放心。”
见状,沈闻致知道,自己一时之间是难以让太子舍了嵇临奚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自己尽快成为太子登基的中流砥柱,替了嵇临奚,再行计策让嵇临奚暴露不臣之心,太子才能舍了对方。
……
于沈闻致而言,得到太子器重并非难事。
从前他不愿涉及朝堂争斗,也不愿连累家族,便整日里摆书弄棋,如今皇帝已然没多久活着的日子,只能终日躺在紫宸殿里,而父亲也已辞官,他不用再考虑什么。
在他献了几次策言均有成效以后,楚郁便把他从詹事府提到身旁,任为太子侍中,协助处理日常政务。
听到这个消息,嵇临奚自然是咬牙切齿。
但他知道,太子提拔沈闻致是早晚的事,如今太子正是培养自己亲臣之际,又怎么会将愿意展露自己才华能力效忠的沈闻致拒之门外。
“大人。”
“什么事?”他摆弄着手中禁卫调令,思索着怎么利用这块令牌为自己谋划最大的利益,语气不耐地说。
“东宫詹事府左詹事求见。”
听到左詹事,嵇临奚冷冷一笑,没用的只会靠女人的废物,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竟然还敢上门?他本就恼怒对方让沈闻致轻而易举就这么去了太子身侧,现在上门,不就是给他做出气筒么?
“让他进来等着吧,等久一点。”
知道自己办事不力,让沈闻致从詹事府被太子调去身旁,心中有些许恐慌的左詹事特意带了厚礼上门,下人进去通传,出来便将他迎进客厅,随便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在此等候。
“嵇侍郎呢?”府中下人通知他嵇临奚从吏部回来,他才带着礼匆匆赶来,如今却还要等?
“我们大人在书房里处理事务,现在抽不出空见左大人,还请左大人稍等片刻。”下人们淡着一张脸回应,说是等片刻,却不给一个具体时间。
有把柄在嵇临奚手中,纵使同级,左詹事也只能忍着赔笑,更别说嵇临奚乃吏部天官。
只他心中却也恼怒。
自己夫人乃翰林院大学士之女,岳丈与师父是翰林院大学士,嵇临奚竟半点脸面都不给他。
一个才入朝堂的毛头小子,不过是撞了大时运做了侍郎罢了,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这样的年轻人,呵,显赫也只是一时,它日终究会败落——
心中以过来人长辈的姿态审视着嵇临奚,左詹事此刻还不觉得嵇临奚真能断了自己的官途,觉得自己只要送上好礼,说上几句好话就能解决此事。
况且,自己有把柄在嵇临奚手中,嵇临奚这样的小人,又怎么会放弃一个拿捏太子属官的机会?
书房里,嵇临奚还在看皇帝给他的调令。
眼下他不准备把这份调令交给太子,只这个举动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更好的帮助太子登基。
太子手中有一份调令,还有京羽卫,再多一支禁卫,作用已然不是很大。
而自己拿着这份调令,就可为太子拉拢朝臣与军队,更甚至能夺走王相私养的士兵。
越到紧要关头,他得越为太子谋划才行,更要抢在沈闻致前面卖力做工,如此一来,待到它日殿下登基,他嵇临奚才是献力最多的一方,介时,他便可凭借这份功劳官至一品,权倾朝野,太子也会对他更亲密倚仗。
想着那一日,他心情舒坦了一些,收了调令,这才起身去前厅见左詹事了。
第182章 (一更)
“这样的橘子,不知殿下还分给了谁?”
他到了前厅,一直坐着等候的左詹事,看见他立刻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眼府中的下人,“嵇大人——”
嵇临奚径直走过去,衣摆一掀,坐在椅子上,下人奉上最好的茶水,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后将杯子随手放在一旁,轻描淡写道:“说吧,左大人,来找本官有什么事。”
左詹事咬了咬牙,文人最重脸面,嵇临奚却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他逼着自己露出笑,“是这样的,此事我也未料到,算是我办事不力,特来送一份歉礼,还请嵇大人收下。”
说完,他走到嵇临奚近前,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堆满了饱满圆润的珍珠。
嵇临奚看也不看一眼,珍珠而已,王相安妃皇帝,不知道赏了他多少,被他拿去让人定制披风了,只等寒冷的冬日到来,献给太子为太子挡风。
至于太子赏他的珍珠,则是被他偷偷珍藏起来。
“还请左大人带回去吧。”
“这……”因为甚少做笼络朝臣这种事,左詹事一时摸不清嵇临奚的意思。
嵇临奚却也懒得和他说话了。
若没猜错,这珍珠怕也是拿的妻子嫁妆,本想过来看一眼左詹事能如何弥补挽回,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蠢笨,这种事都办不好,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他都怕对方扯了殿下后腿。
他起身就要离开,左詹事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嵇大人……那……那我夫人之事?”
嵇临奚被他拦住,心中颇有些心烦意乱。
“什么你夫人之事?我怎么听不懂左大人的话?”
左詹事咬了咬牙,压低声音,“你说了,只要我帮你办那件事,你就不会把白娘之事告诉给我夫人。”
闻言,嵇临奚笑了,他慢悠悠坐回到椅子上,说:“左大人与其还在本官这里纠缠,不如快点回自己家吧,说不定此刻你的白娘,已经找上你夫人了。”
“你——!你不是说过你会好好照顾她吗!”
嵇临奚挑眉,“若左大人办好事,我嵇临奚自然会好好照顾白姑娘,但事不成,我又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一个有孕的柔弱女子,难免令人生恻隐之心,就放她离开去投奔左大人了。”
眼看着左詹事火急火燎离开,嵇临奚支着下颌冷笑一声,整理自己刚才被抓乱的衣摆。
这时,益州的信也送回来了。
屏退下人,只留几个可信的亲信在身旁,嵇临奚抖开信纸,垂目看去。
果然如此。
益州各处,确实有着偷偷养着的兵马,还是在本地军队的掩盖之下,王驰毅此次前去,除了送粮草以外,就是查探这披兵马的情况,信中探子打探,估计有三万人数,不仅如此,还提到了幽州,因为王驰毅已经离开益州往幽州去了。
益州,幽州。
这两处都是离京城最远的州城,地处偏僻,京城难以关注两处地方动态,就如营州,只要地方官员瞒报,劫匪也能酿成不小的祸患。
营州劫匪尚且如此,遑论王相私养亲兵。
嵇临奚端着空的茶杯,放在唇边细细摩擦。
王相养在幽州的兵马一定比益州还多,自古以来,幽州就是叛军常踞之地,况且地理环境再合适兵马发展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