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磨练的演技出神入化,沈闻致也被他这般姿态骗了过去。
沈闻致看嵇临奚片刻,他清高不假,但也不是那种不体人心之人,沉默片刻,说:“为王相办事,迟早没有好下场,你不一定非要走这条路。”
“我见过你的判案卷宗,你的能力,早晚会出头,不会被埋没的。”
嵇临奚嗤之以鼻。
你这个身份高贵的病秧子懂什么,若要凭借我自己出头,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难道要我熬到七八十岁,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当权臣吗?
那黄花菜都凉了,更别说我的美人公子了。
他就是要趁着足够年轻,抓住机会不顾一切的往上爬,如此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面上还要和沈闻致虚与委蛇,“我等不到那时候了,沈兄,只有我尚且年轻时,才能去做很多事,等我年老,就有心无力了。”
“便是最后没有好下场,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我也满足了。”
与嵇临奚这个自小混迹在各种下九流场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话的伪君子相比,沈闻致这个在太傅府中只知埋头读书因为身体病弱交际甚少也不怎么出门的真君子就不够看了,两人阅历差得太远,况且刚入官场没多久,还没经历足够的锤炼,就这样信了嵇临奚的谎话。
二人重新熟悉了起来,嵇临奚打探道:“我刚才来得太不巧了,听到皇后娘娘说太子和她都在拉拢沈兄你,却被沈兄你拒绝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闻致摇头道,“我不想参与进争斗之中,谁是这天下之主,谁就是我要效忠的人,此时进入官场,也并非我愿意。”
只是父亲要求,不得不从。
“太子……”沈闻致继续说,语气顿了顿,“太子他人很好,但我不能为他打破我的原则。”
他最厌恶争斗,更厌恶皇权争斗,在知道六皇子和太子终有一日会斗起来,便不愿踏入局中,一旦入局,就要为了自己效忠的人去争去抢,去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
嵇临奚都要听笑了。
原则,原则这个东西能当饭吃还能当床睡?对他这样的小人而言,所谓的原则不过是束手束脚的东西,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要想尽办法去活得更好,夺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拿一些虚无缥缈之物来限制自己,那样活得会憋屈无比,一点都不快活。
真是一个蠢人,蠢人蠢人。
不过他就喜欢这样的蠢人,如果沈闻致像自己一样,以刚才皇后的话,哪里还有自己的事,只怕沈闻致已经成了美人公子心尖人。
但沈闻致不知把握这个机会,所以这个机会就落到了自己手里。
这个认知让嵇临奚心中暗喜,巴不得沈闻致再不识抬举一些,自己再在一旁大献殷勤,两相对比之下,美人太子那样心肠柔软的人,还能不为自己一片痴心所动吗?
“原来如此,沈兄真是清风高节,令人佩服。”
眼看着快到了宫门关闭的时辰,嵇临奚这才止住话头,他和沈闻致回去,沈闻致这时也才注意到始终端着一个托盘的宫人,看他目光,嵇临奚咬了咬牙,忍住心痛,叫宫人走到自己面前,掀开帕子一角,取出里面一颗硕大夜明珠,递到沈闻致面前,“沈兄,这是上面的人赏我的,我与沈兄乃难得知音,来此就是为了与沈兄分享这份奖赏。”
沈闻致推辞了,“不用,嵇兄留着吧,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并不需要。”
一个作势给,一个真心拒。
几个来回下,嵇临奚也做出不再勉强的样子,顺势将夜明珠放了回去,提出先一步辞别。
……
边关,楚郁沉默望着面前两堆信。
两堆都来自平安楼,只一堆是他的人寄出为他汇报情况,另外一堆却是嵇临奚所寄,原本数量不及,后面有时一日两封,一日三封,竟也追了上来。
“太子殿下亲启:今日王相……”
“太子殿下亲启:今日小臣遇见……”
“太子殿下亲启:今日京城里发生了一件趣事……”
他双手撑在桌上,脸颊无力埋在其中,像在缓着什么,缓慢搓了搓脸。
“云生。”
“殿下。”
楚郁侧头,说:“难道是他发现了孤给的发带是你的?在报复孤?”若是在京城,他大可以让人买一根新的,但是边关无人售卖发带,他那日……也确实生气动怒了些,才做出了以前不会做的事。
云生正色道:“属下觉得应该不会被发现,那根发带是属下到边关才换的,和崭新的无异,看不出来使用痕迹。”
“嵇御史可能就是单纯的想给殿下写信。”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嵇临奚了。
说他对殿下忠吧,却怀有不少私心。
但若是说对殿下不忠,信又寄得如此频繁,恨不得自己跟着奔赴边关一般,日日殷勤问候,连在殿下身边服侍的陈公公都不及。
楚郁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他的脑袋抵在椅子后面的靠背上,吐出一口气后,方才挺直身体,恢复以往的从容和平静,提起笔来给嵇临奚写回信。
信中委婉提及自己接下来会很忙碌无暇回信信,又说送来的药膏很好用,谢其好意,道自己在边关目前一切都好,不用太过忧心,对着信看了两遍,确定聪明人能看懂让少寄信的含义,这才又写了另外一封给母后的信,汇报自己如今在边关的情况,询问母后身体状况。
把两封信交给云生,楚郁说:“寄回京城吧。”
他也没说谎,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确实是没有什么闲暇了。
平安楼的消息传来,王相已经有所动作。
王相的谋划不会针对他的性命,不用嵇临奚来信,楚郁也可以确定这一点。
既如此,便是针对他的太子之位了。
想要废太子,需太子确有失德。
一个在边关的太子能有的失德之处,也只有镇守边关出了岔子。
内部的局不能让他入局。
也只有用外部的局来逼迫他入局了。
仿佛验证了他的猜想一般,有将士慌忙闯入房中,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西辽……西辽派了五万大军,来犯边关了!”
第85章
放哨的哨兵吹响尖锐笛声,笛声急促,骑兵策马奔回营中,通知西辽来犯人数,听到五万之数,娄将军脸色剧变,他先是让人去城中通知太子,给京城发出急报,自己则是准备整理军队,严阵以待。
“将军!西辽五万敌军!末将认为当下应退回城中!”有其它的将领立刻道。
“绝不可先退回城中,只能退到城外。”
一旦退回到城中,就是真正的敌攻我守,五万敌军,携带投石机攀墙钩索,攀爬上城门不过是时间问题,城门难守,况且边关城门并非固若金汤,否则之前也不会有西辽人能混进城中抢粮。
退回城中只能作为第一次两军对阵后失败后的选择,绝不能优先考虑。
率领军队来到城门下,娄将军拿起窥筩沉沉看着远方,见地平线上出现西辽兵士的身影,为首的是盾兵,后面是骑兵,骑兵身后紧跟弓箭兵,最后是运输保护投石机的护士。
地面都振动了起来。
他侧头,迅速下了第二次命令。
“于意远,你速领两千弓箭兵回到城中,立于城墙上,一旦西辽敌人接近,朝着弓箭兵的位置放箭!”
一名将领走出,当即领命而去。
“燕淮,你回去城中,护佑太子。”
因为燕淮乃侯爷世子,娄将军考虑了对方的考虑,想让燕淮回城中。
知道敌军已然接近,燕淮抱拳拱手,沉声道:“殿下身边有云生,身在城中,性命无虞,燕淮既在军中,断无临阵躲逃的道理,还请娄将军收回成命!”
“燕淮愿与众将士共生死!”
娄将军没想到在如此危急时候,燕淮这样身份高贵的世子却也愿意不顾性命留在战场上,说出愿与众将士共生死,心中一震,没有拒绝。
“好……好……”看着对方年轻面容,他嗓音暗哑了几分,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此战必定大捷。”
……
楚郁已经登上城墙,手中执着窥筩,看着慢慢逼近的西辽大军,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下来,呼吸间都是白雾飘散。
“殿下。”送信出去的云生听到消息赶回到他身边。
楚郁摘下腰间金令,侧头吩咐道:“交给你了,云生。”
云生单膝跪在地上,接过金令,抬首铿锵道:“属下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说罢拿着金令转身而去。
楚郁站在原地,停了几日的大雪再度从天空上飘了下来,落在脸上,化成湿润的水,他抬起手,指腹擦过因为过冷而变得越发苍白的脸颊,原本粉嫩的唇色变得异常鲜红,在白雪的衬映下宛如红梅一般。
面无表情注视着那渐渐逼近的西辽大军,看着城下将士,再一回头,城门里,百姓们恐惧并在一起神色惶然,楚郁慢慢攥紧手中窥筩,神色透出一种近乎刻骨的冰冷。
王炀,总有一日,孤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加急的信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
得知西辽五万大军临城,皇帝面色一变,他原本正在喝药,一口药从口中吐出,咳嗽不已,仿佛心肺都要从喉中吐出。
“陛下!”于敬年连忙扶住他。
楚景攥紧他的手,“传……传王相、太傅、太司马、兵部——”
“喏!”太子还在边关,于敬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下去了。
消息传到后宫之中,皇后率着宫人气势汹汹来到紫宸殿外,于敬年忙拦住她,“皇后娘娘,现在殿下再与众大臣商议边关之事,您还是回栖霞宫去罢。”
“本宫就在这里,等着陛下商议结束。”戴着凤冠的皇后,面色阴沉得可怕。
于敬年知皇后与太子之间虽有嫌隙,但两人毕竟是母子,皇后心中始终还是在意着太子,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皇后进到紫宸殿中,他几番劝说,直到皇后拔出身边侍卫的剑,抵在他的脖颈上,便不敢再开口了,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长剑扔在地上,皇后垂目,冰冷望着他。
“于敬年,你真是陛下养的一条好狗,只你这条狗,谁会在意你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的殿门打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显然已经商议完毕,出来的他们看见皇后,弯身行礼,“见过皇后——”
皇后无视他们,让宫人待在原地,自己进了紫宸殿里。
皇帝楚景正坐在床上,捂住嘴咳嗽不已。
红色裙摆滑地而过,皇后来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向皇后。
……
美梦中的嵇临奚,被春雷声震醒,他从温柔吻与雪白肤中醒来,还骂自己怎么又那么早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