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临奚看燕淮实在碍眼,他在沈闻致面前还能找到一点胜利感,沈闻致是个病秧子,不如自己强壮,但燕淮,看起来无论哪方面都比自己好,更别说和他肖想的人那般亲近,甚至——还能睡在东宫里,与太子有从小一起陪伴长大的情谊。
想到此时,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但眼下不是嫉妒对方的时候,他控制住自己阴暗情绪,回复燕淮的话:“回世子,小人虽出自善学院,现在给相爷办事,但太子殿下于小人有恩情在身,小人的心是向着太子殿下的。”
燕淮不信。
况且上次御史台外,殿下摆明不喜欢这人,还说以后不要提他,此人必定做了让殿下不喜的事,况且是王相那里的人,真要让他接近了殿下,还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对殿下不好的事来。
“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相爷。”
嵇临奚冒着风险,挤出时间来找嫉恨之人,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他官职低微,在东宫无人,难以了解东宫情况,现下出了这样的情况,不亲眼见一见,如何能放下心?
当即跪在地上,袖下双拳紧握,“还请世子施恩,让小官见太子一面。”
“不行,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燕淮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你再不离开,我就要请人送你离开,明日告诉王相了。”
咬了咬牙,嵇临奚抬头:“只要让我见到太子殿下,我就能帮他。”
闻言,燕淮笑了,“连我都不敢说我能帮殿下,你一个七品小官,居然敢说自己能帮殿下?”
你不能帮,那是因为你没用罢了。
可你没用,不代表我没用。
嵇临奚心中冷笑。
这人一定是妒忌自己,想阻碍他与美人公子会面。
如果是之前,他还不敢来找燕淮,因为大概率见不到太子,但从上次自己捐献出全部身家后,对能见太子,嵇临奚有很大自信,只要燕淮把话带到,他一定能见——
“正是因为小官现在在为王相办事,才能帮太子殿下一把,若世子实在担心,只需明日进宫问一问太子殿下,是否愿意见小官便可,若太子殿下不愿,小官也不强求。”
他言中笃定之意甚为浓厚,倒引起了燕淮的注意。
“你与殿下,是何关系?”燕淮坐在榻上,看嵇临奚神色满是怀疑打量,“本世子跟在殿下身边,从未见到过你。”
嵇临奚宛如心中被强塞了一口毒血。
这人是拿什么身份质问的他?不过是美人公子身边区区一个伴读,拿这样的话问他,仿佛自己才是殿下最亲近之人。
他的牙关几乎快磨出声音,露出一个眼底没笑意的笑,“小官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不曾显露过外人前,世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外人两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清晰。
“世子只需要知道,太子殿下知道想见他之人是我,就会愿意见我的。”
燕淮盯着嵇临奚打量。
难道这人是殿下放在王相身边的棋子?走到御史台那日,殿下也确实好像认识此人,若是不认识,又怎么会说以后不要提。
思虑良久,他道:“行罢,本世子明日进宫问问殿下,若殿下说了不见你也不认识你,就别怪本世子不给你留情面了。”不知为何,燕淮总觉得眼前人除了上次殿试看过一眼,之前还应该在哪里见过,但这张脸又陌生至极,只让他不甚喜欢。
“谢世子。”
谢恩离开的嵇临奚,出了忠南侯府一段距离,这才控制不住,一拳拍在一旁墙壁上。
妒意让他脸色都有些扭曲,深呼吸一口气,他收回手,弹了弹衣上灰尘。
“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口中喃喃着,“不过是一起长大罢了,不过是可以日日看见美人公子罢了,不过是,不过是能睡在东宫里罢了……”
“我日后也能,我不仅能睡在东宫,我还能和他睡在东宫的同一张床上,呵,到那时候,你燕淮算个什么东西——”回头看着忠南侯府,嵇临奚冷冷一笑。
待他得了美人太子信任,第一件事就是把燕淮此人赶得有多远滚多远。
……
第二日等太子下了早朝后,燕淮进了东宫。
他见陈德顺站在殿外唉声叹气,点了点头,喊了句陈公公,正准备进去时,陈德顺拉住他,“燕世子,今天你可要继续好好劝劝殿下啊,因为那个提议,现在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对殿下很有意见,今天御史中丞还弹劾了太子,说太子不适合继续待在太子之位上。”
“只要殿下明日早朝站出来说那都是不成熟的谏言,百官就不会对殿下有意见了。”
“真要这样下去,我们殿下可怎么办才好?皇后那里昨晚还把殿下叫过去了。”
燕淮嘴上说着我知道了,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跟着太子多年,这是他独有的特权,也是太子对他的信任与不防备。
楚郁刚换下朝服,换了一身青色宽松的常衣,正在摆弄棋盘,看他来了,抬头道:“要不要下棋。”
“殿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别人都快为你急死了。”燕淮今日终于明白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是什么意思了。
他虽知殿下不会这么蠢,明目张胆得罪百官,背后一定自有其用意,但殿下不与任何人说,他也不知用意到底是什么,心悬而未定。
“此事不便说。”楚郁朝他微笑道。
燕淮虽心中失落,却也没追问,而是坐了下来,两人下着棋,一局结束,想起昨夜嵇临奚来找他所求之事,犹豫片刻,燕淮还是说了出来。
“殿下,昨夜御史台的嵇御史来找臣。”
听到嵇临奚,楚郁收棋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原来真的认识吗?
燕淮抿了抿唇,“那嵇御史说,他想见殿下一面,还说只要臣告诉您他想见您,您就一定会见他。”
“所以臣想着来问问殿下,要不要见他,见的话,臣这就安排。”
手中棋子被摩挲了两下,楚郁偏过视线,看向被他扔在抽屉里的盒子,两息之后,他放下手中棋子,看向燕淮,“见罢。”
……
一封信送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嵇临奚手中,信打开,里面是短短一行字。
“子时。”
不知这封信是燕淮寄出还是心上人寄出,嵇临奚先把它收在袖子里,他昨日忙了一天去找的燕淮,回来时又整理自己的案子卷宗找线索,才刚闭眼眯半个时辰不到,又爬起来去查案子,直到现在月亮都爬了上来,才回到住的地方。
急急忙忙洗头净身,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嵇临奚带着黑色衣袍来到一处酒楼,在厢房里随便披上以后,这才赶往忠南侯府。
见忠南侯府外停着一辆马车,知道大概是太子御驾,心不免得跳动了几下。
后门外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他出现,将门打开,开口道:“请跟我来。”
依依不舍收回看着马车的视线,嵇临奚跟着对方一路走,来到燕淮的院里,燕淮正在院中练习剑法,听到脚步声,收起剑来,面无表情道:“进去吧。”
门被带路的下人推开。
夜风刮落攀着院子长的紫蔷薇,送来清淡花香,嵇临奚在飘落的花瓣中,又得见心心念念之人。
美人坐在房内的桌旁,手中端一杯茶,一半的黑发揽在冠中,一半散落在身后,一缕碎发,从额角贴着脸颊而下,风吹进房中,连发后的青色发带都跟着飘。
飘啊飘,飘啊飘,就这么跟着那些飘落的花瓣,飘到他心里。
喉结滚动。
嵇临奚迅速回神,进了门后把门反手一关,对一旁的云生视而不见,快步走到肖想之人面前,跪在地上,伸手想去抓那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但才刚到空中,颤了颤,又收了回去。
“殿下……你这几日可好?”嘴唇几次张合,吐出的也只有这么一句。
楚郁嘴角含着微笑,温温柔柔回他:“孤很好,让嵇御史担心了。”
怎么能好呢?
自己一个七品小官,都能听见身边对太子的不满与恶言,更别说身处风暴中心的太子了。
眼角微红,看着心上人依旧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嵇临奚心疼得很了。
但那些担忧之语可以事后再说,现下最重要的是弄清太子为何如此做。
第72章 (二更)
虽然云生的存在也很碍眼,但嵇临奚尚且能勉强容忍对方,在楚郁温声让他起来坐后,他扶着桌子一边痴痴注视一边落坐。
“小臣听闻,殿下前两日在朝会上谏言让官员同平民一起交税,还要让家中有亲人经商或者奴婢经商的官员交大笔赋税。”
“你也听到了啊。”楚郁露出无奈的神色,“看来此事影响范围确实大了点。”
“殿下所谏言,确乃国之良策,只在朝堂上如此突兀说出,朝廷百官骤然面对,难免无法接受。”
“此时也并非改革良机,殿下为何不等他日登基后羽翼丰满再行此事?”这样的话,被嵇临奚说了出来,引得一旁云生眉心都跳了跳,惊诧地看着他。
这人胆子还真大,竟一点也不顾及皇帝。
他眼神过于痴热,楚郁低头,喝了一口茶,躲开他视线,“事出有因。”
见楚郁不答,嵇临奚也没有再追问,他一边揣测一边继续道:“殿下可要小臣为您做些什么?只要殿下吩咐,小臣一定莫有不从——”
楚郁微微笑着,示意云生倒一杯茶,送到嵇临奚手边。
嵇临奚现在哪里还管得上喝茶呢,他看美人公子都看不够,手背一推,就把茶推开了。见状,楚郁隔着衣袖将那茶杯推回到他面前,体贴开口道:“嵇御史,深夜赶到忠南侯府,你一定累了,还是喝口茶罢。”
嵇临奚这才端回茶,说了句谨遵殿下令,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心中为心上人的体贴温柔越发动情。
看到他终于不再望自己,楚郁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才松,嵇临奚又立刻抬头来看他,令他唇角微笑一止。
嵇临奚:“殿下?”
楚郁歪了歪脑袋:“嗯?”
肖想的美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回应,嵇临奚心中怎一个幸福爽乐了得,见心上人没什么大事,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握紧茶杯,继续刚才的话题,知眼下是自己表忠心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忙道:“虽小臣为王相做事,但小臣的心是在殿下这里的,殿下吩咐的事,小臣什么都愿做。”
“但是,殿下,那条谏言,小臣觉得还是要收回比较好。”
进入朝堂这段时间以来,嵇临奚已经看明白了,现在的陇朝皇帝势弱于官员,这也是许多官员贪墨居多,科举舞弊,皇帝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眼下这个时候,太子想要从官员手中抢钱,俨然摆明了和朝堂官员作对。
他们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和自己利益冲突的太子上位呢?
只怕此事再继续下去,想要太子下位的官员会越来越多,皇帝一直看太子不顺眼,万一到时顺水推舟,废了太子,美人公子可就变成普通人了……
变成……普通人了?
嵇临奚那颗不干净的心脏,忽然重重跳了跳。
若是美人公子不再是太子,而是普通人,那么自己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他小心翼翼透过烛光,看着对面肖想之人莹白的脸颊,和那双眼中含着温柔与笑意的桃花眼,以及眉尾漆黑小痣,口中干涩难耐,口水的分泌一下增多,让他喉咙一动,狂吞了两下。
若是如此,自己不应该劝美人公子收回谏言才对,而是要让美人公子坚持下去?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起,身边仿佛骤然出现了一个纯黑色提着镰刀的小人,在他耳边桀桀桀笑着蛊惑道:“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太子不再是太子,成了废太子,他就能很轻易的属于你嵇临奚了,等你手握政权,掌握所有,他还会柔情蜜意倚靠着你,寻求着你的保护,甚至说不定会为了重回太子之位,满足你的所有欲求。”
另一个半黑色的小人提着另外一把镰刀,拿刀背锤他的脑袋,“你要的不是两情相悦吗?若太子真被废了,你拿权力威逼他,还能两情相悦吗?那你之前臆想不都成了泥沙随水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