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正刚醒来,侧着脑袋不停咳。
“陛下。”她起了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帕子,扶着楚景,将帕子递了过去。
楚景握着帕子捂住嘴巴,咳出痰来这才将手帕团起来扔出去床帐外,回头对满目忧心的她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时之间喉咙不太舒服,现下好了。”
安贵妃看着这张曾经俊美非凡的脸——曾经引得整个京城无数贵女倾慕,眼中饱含着野心意气,现在却没有她记忆里的半点颜色,两鬓微白,眼角堆了几层皱纹,甚至整个人都神色都透着一股疲惫之气。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陛下真的老了……
“睡吧。”楚景又拥着她睡下。
安贵妃重新靠回他的怀中,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她的手指攀附着楚景的肩膀,嗓音很是娇柔:“陛下,最近绥儿已经进步很多了。”
楚景按住她的手,闭着眼道:“是啊,的确进步很多,自从上次孤为他找来的那些鸟儿都死了后,他就没那么爱玩了,学业上也进步了许多。”
“陛下,我怕。”
“你怕什么?”
安贵妃靠他靠得更紧,“皇后越来越恨臣妾了,臣妾担心未来太子上位,她不会放过臣妾和绥儿。”
楚景知道,她的担心是对的,皇后早已失去了对他的爱意,对他和安贵妃是恨之入骨,如今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太子身上,指望着太子登基,一旦太子登基,成为皇帝,那么皇后就会将曾经背叛她的人赶尽杀绝。
他抚摸着安贵妃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朕不会让皇后和太子伤害你和绥儿的。”
安贵妃轻轻咬了下嘴唇,它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她更想要听的是楚景说废太子,立他的绥儿为太子,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只楚景之前对她说过太子一立随便废黜会动摇国本民心,让她不要心急,之后她再提起这个话题,楚景也面色有几分不快,意识到这点,她最近也收敛了些。
床帐外烛火微亮,一切又重归于寂静,她倚靠在楚景怀中,想起了从前。
她与皇后年幼时本是闺中密友,两人无话不谈,可母亲发病离世,父亲续了弦,继母待她苛刻,时常羞辱,堂堂尚书嫡女,待遇竟和私生女无异,还未成为太子妃的皇后得知她过得不好,经常来府中送她银两新衣。
一开始,她是感激的。
后来呢?
后来她开始不甘、嫉妒。
明明两人以前都是一样备受家中宠爱的嫡女,公冶宁命好,亲生母亲在世,掌管镇国公府中馈,无忧无虑,还早早被钦定为太子妃,她呢?她什么都不是,像狗一样讨好继母才能过一点安稳生活,本指望着尽快得一门好亲事嫁出去,却不想继母要把她嫁给一个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落魄贵族。
得知此事,已经成为太子妃的公冶宁将她接到太子府,说一定要给她找个靠谱的好儿郎,在太子府客居的那段时间,她看到了楚景——容色出众能力卓越的当朝太子,看到了他待公冶宁是如何好,看到了公冶宁是如何的幸福。
她想控制自己的嫉妒之心,她不想伤害公冶宁的,因为她们是自小长大的手帕交,可她又忍不住那满腹的恶意,她想将公冶宁的一切都给夺走,拖到和自己一样狼狈境地,仿佛那样两人就处在平等的位置上,自己也不用再接受她高高在上的施舍。
一个月后,公冶宁兴奋来找她,拿了好几副画像,说都是精挑细选的好儿郎,看看她喜欢哪个。
她一个个看去,却都觉得没有谁有楚景好,于是忍不住委婉说她想与她一辈子都能说话相伴,若她成为太子侧妃,两人就能常伴不离。
公冶宁拒绝了她。
“嫣儿,我爱楚景,我不想与别人分享他。”
“宁姐姐,可是他是太子,他以后还会是皇帝,会拥有很多很多女人!你不能永远独占他,既然早晚都要分享,为何我不能?我若成了太子侧妃,势必会站在你这边,我们两人齐心协力掌握后宫,无人动摇我们的地位和感情,这不好吗?”
她百般说服,公冶宁还是不愿。
说什么最好的朋友,可笑,难道以为没有她安嫣,她公冶宁就能独享楚景恩宠吗?既然不愿给她,那她只能自己取了。
两人床被上翻滚时,门被用力踹开,她躲在楚景怀中,公冶宁通红着双目望着她。
成为太子侧妃后,她送去的东西通通都被公冶宁扔了出来,连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公冶宁都不曾出来看她一眼,还是楚景得知,匆匆将她抱走请来太医。
从那之后,她便知道,她们注定成为敌人了。
到现在。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
王驰毅听着这些绕口的字,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一旁的嵇临奚却始终耳朵高竖,手下笔也不停。
在邕城的书院,哪里会有老师将过往历史著名策论文章一字一句分析给你听,趁着老夫子喝了口水的空隙,他轻蔑看了一眼王驰毅,而后在老夫子投过来视线之前,拉了一下王驰毅,殷勤喊道:“公子,快醒醒。”
王驰毅睁开眼睛,忍着不耐继续听了起来。
面前这位老夫子并不好得罪,原本教授还是太子时期的当今皇帝,后面退隐了,他爹花了大代价请来教他的,若是像对待以前那些夫子一样,他爹不得将他骂得个狗血淋头。
见他清醒,知晓他也不会认真听的嵇临奚,继续埋头苦记笔记。
这相府到底是来对了,不过一段时日下来,他的策论文章就有了不小的进步,如此一来,等会试开始,想办法除了王驰毅,他嵇临奚就能位列一甲,从此草鱼化龙,逆天改命。
入夜,嵇临奚回到自己的房间,朦朦胧胧的烛光映在直棂窗上,给王驰毅改完文章后,他埋头写着自己策论,桌上全是密密麻麻覆满黑字的纸页,原来写字不如鸡啄米的他,现在已经写得一手好楷书,一眼看去,清晰无比,锋利不失秀美。
其中乏困之时,他便解下外面一套衣服,推开牗窗呼吸一口外面的清凉空气,想着自己高中时如何风光,美人公子眼神又是如何惊艳,这才继续坐回到桌前,埋头苦干。
只有拼一载春秋,才能搏得权力与美人入怀。
第48章
时间眨眼而逝,很快就到了年底,怀夫子那里来了信件,问嵇临奚修学如何,嵇临奚写了一封信捎着银钱让人送回去,祭拜完月老后寻了处酒楼坐在靠窗的位置,叫了杯茶看着外面的人群。
自上次下元节在街市上遇见过美人公子,之后每次他离开相府都会四处观望,以求能再续前缘,只不过再也没有像上次好的运气。
后面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美人公子一直在府中准备明年年初的会试,想来要明年的会试时才能与美人公子再见了。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王驰毅身边的伴读,某种程度上是相府的人,没有上面的安排,他若去了太傅府外蹲守,只会引得王相怀疑,若是再不小心揭出自己是楚奚,那就彻底完蛋了。
端起茶喝了一口,嵇临奚开始想如何坑害王驰毅。
杀是不能杀的,杀了王驰毅,他也死到临头。
不如想一个法子让王驰毅无法参考科考,又或者科考成绩不作数。
美人公子那里不能动手,青阳公主之子又远在浙州,他有心无力,唯一能针对的,也只有王驰毅。
王驰毅此人好色,若以美人计诱使对方会试当日错失考试,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要找一个能够有此效力的美人,还能不牵扯到自己身上,确是一件难事。
想要摆脱自己在其中的身影,洗清自己的嫌疑,就得创造一个陷阱,让王驰毅自己走进去,而后、自取灭亡。
就在他思索着如何做之时,耳边传来酒楼大堂其它人的说话声,因为提及会试二字,他竖耳细细听了听。
“听说,礼部的那些人已经在出卷子了。下月底就会出完。”
“等到年关,不知道多少礼部大人府中门槛要被踏破。”
“这科举说公平也算公平,说不公也不公啊,普通人求路无门,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却能找到门路,礼部那边出题的人指点两句,就能让他们的子嗣轻而易举过会试了。”
“啧,不是严禁科举作弊吗?”
“呵,上面人作弊的手段可是你不能想象的……”
也是听了这一番话,他心中有了些许苗头。回到相府后,管家来寻他,说相爷有事传召,他跟着过去,进了书房,便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跪拜在地上道:“草民见过相爷——”
他跟着自己儿子蹭课的进步,王相是看在眼里的,平日里嵇临奚如何对自己儿子献媚,也心中有数。
这样为了往上爬什么都能做的伪君子,正是他需要的,只要自己手中握着对方想要的利益,对方以后就会是他最好用的一条狗。
况且这段时日,他派人监督了一番,没发现嵇临奚与什么人有接触,便连今日出门,都只是回邕城老师的一封信。
心中装着利益名利,却对帮扶自己的人有一点报恩之心,也是因为如此,王相打算将这个有潜力的人才培养起来,作为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坚固棋子。
“起来罢,找个位置坐下。”
嵇临奚顺从应是,顺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想之后王相就没再和他说话,而是和另外几个幕僚讨论,听着他们谈话的内容,嵇临奚微微心惊。
竟然是和会试有关。
“今年陛下早朝的时间比往年短了不少,看来皇帝陛下的身体已经不比以前,上朝时提及太子和六皇子的次数也渐多,想必明年,太子和其它皇子就要进入朝堂了,再不让进,就说不过去了。”
“陛下在太子与六皇子之间摇摆不决,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短胡男子疑惑开口,“原本他对太子不是十分不满吗?这几次上朝,却也会夸太子了。”
“以前太子有我们相爷支持,陛下那时候还算康健,相爷是国之重臣,许多事都要依赖相爷,他不好如何,但是太子是陛下儿子,陛下觉得受到威胁,自然不喜太子,现在不一样了,上次出宫,太子已经表现出要和相爷划清界限,之后居于东宫,威胁性大大降低,是为对陛下表露于无夺位之心的孝意,陛下如今身体不好,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可不得重新审视太子?”
“无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以及其它皇子,乃至皇后后宫妃嫔,都会通过这次科举往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沈二公子处于中立,他若夺得状元,必会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青阳公主之子娄小郡王,目前还不清楚是哪方的人,若是太子一方的人……相爷,我们该当如何?”
在旁旁听的嵇临奚,听着他们口中不断重复太子这个字。
听起来这位太子与王相并不对付的样子,两人以前处在同一条船上,而后太子单方面断了船。
他微微转着眼珠,意识过来王相这是要把自己当自己人培养了,才让他旁听这些,旁听完,说不定就要安排自己做事,检测他的能力了。
这厢,对话还在继续。
“会试关于考官的选定已经有了初步的章程,主考官由礼部尚书邱辞任担任,其余考官有来自国子监的、翰林院的,以及其余几部各出一人,邱辞任此人,偏好胆风大开犀利的文章……”
这是对自己说的?
嵇临奚从揣摩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以后能不能讨好利用中收回神思,一直稳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等到旁听结束,待到众人散去,王相接过仆人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
嵇临奚适时跪在地上,对他拜了一个大大的礼:“相爷今日之恩,草民永不敢忘——”
王相笑了笑:“刚才你可听明白了什么?”
嵇临奚跪地抬头,谄媚道:“草民只效忠相爷一人,日后相爷有需要草民所做之事,草民定当万死不辞,也会认真辅助好公子文章,自己也不会懈怠,定在会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回报相爷恩情。”
这一番话,听得舒坦到了王相心底。
“嵇解元。”他道:“你以后会有一个好前程的。”
……
对王相千恩万谢的嵇临奚回到自己的住所,继续思索怎么搞废王驰毅。
在酒楼里旁听时他已经有了想法,而在经过刚才旁听了一番王相和其幕僚的对话,心中想法更具体了些。
若是给王驰毅来上一招科举舞弊的罪名,等到“东窗事发”,王驰毅这个“探花”,不就变成“凋花”了吗?
不止如此,自己不过是区区平民的身份,想要在一群勋贵子弟兄上位一甲,除了王相的帮助外,他还需要别的东西来给自己造势。
若剑指科举不公,引导风向让百姓掀起一波有关于科举阶级内幕的舆论——
这样想着,嵇临奚双手趴在桌上,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
接下来,自己可要好好计划才是。
得让此事不能牵涉到美人公子,又能将其它人都拖下水,自己还要干干净净不沾尘埃。
此计虽难,却并非不可实施。
该怎么做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