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怀孕、分娩和孕育孩子的痛苦,医生反复强调了许多次。
现如今,高途已经初尝苦果。
“如果你坚持要这个孩子,那就应该找到那个让你怀孕的alpha!哪怕他不能给你标记,那也至少应该问他要一管全血!”医生无可奈何地告诉他:“只要两百毫升,里面的alpha信息素含量就能救你的命!你是第一次怀孕,根本不明白,独自忍受妊娠期是怎样的酷刑!”
酷刑?这世上,没有比遭到沈文琅的戳穿更可怕的酷刑了。
高途做过最坏的梦,全部与这有关。——沈文琅意外得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是沈文琅最讨厌的“肮脏的omega”。
在这些日子的噩梦里,遭到拆穿的高途每一次都会被押解到手术室。他的脸被无影灯照得惨白,狼狈地嗫嚅着,拼命向满脸阴沉的沈文琅解释:“沈总,我没有想要骗你。我的确是omega,可是——”
每一次,他都不死心,仍然试图继续说谎,继续做个手段拙劣的骗子。
“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我讨厌骗子——”而几乎每一次,沈文琅都会这样说。
他还是那么骄傲,那么俊美,那么高不可攀,不近人情。平直的嘴角紧绷着,拉出一条毫无感情的直线。
那双让高途每看一次,都会觉得心跳加速的眼睛里,满是痛恨与鄙夷:“——我更讨厌肮脏的,处心积虑的omega。”
“可是,这不是你的孩子啊。”高途黔驴技穷,只能违心地继续胡编乱造:“这是别的alpha的。真的,相信我。”他一边说,一边为自己的无耻感到战栗,透明的眼泪不受控制,顺着脸颊往下淌。
沈文琅无动于衷,好像已经认定他是个卑劣的骗子,睿智而冷酷地说:“不,这就是我的孩子。”他眯着眼,冷冰冰的声线熟悉又陌生:“打掉它,它根本不受欢迎。他是个肮脏的下贱种。长在omega下贱的肚子里。”
打掉它。
打掉它。
打掉它……
每一次,梦里的沈文琅都会那样说。
无一例外。
这些日子,高途几乎每晚都会做这样的梦。
时间久了,便愈发不敢心存侥幸。每一天去公司,都宛如上刑。为了孩子,他不敢继续使用抑制剂,只能依靠勤换抑制剂贴,以及很小心地避开沈文琅的行动轨迹。
三天前,他终于获批彻底离职。
在离开公司的那天中午,高途站在离总部大厦一条马路之隔的地方,抬头往上看。hs的巨大招牌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一眼就能看到顶层那个带有最宽大全景落地窗的银色窗口。——那是整个大厦最闪耀的一道风景线。
也是整栋大楼,唯一一道特制的、具有防偷窥、杜绝光污染且隔热性能良好的玻璃窗。
高途知道,沈文琅就坐在那道银色玻璃的背后。
他和这道闪着特殊光泽的漂亮窗口一样,是晦暗夜空里,高途唯一能看到的那颗星星。
他盯着他望,望得眼睛酸痛,脖子僵硬,眼泪和呜咽一起流泻而出。习惯仰望太久,一旦决定收回目光,便好似失去了目标,开始变得无所适从。
可那样的一个美梦,做了十年。
哪怕此刻,到了不得不醒的时候。
但对于享受过沈文琅亲近和信赖的高途来说,也已是天大的幸运。
没什么可惜的,人太贪心,是要遭报应的。
收回目光,高途紧紧抱着怀里的纸箱,万分平静地想。
都过去了。
“高途,你在里面吗?”
熟悉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门板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你没事吗?把门打开!”
高途浑身僵硬了一瞬,他抬起布满冷汗的脸,紧张到喉头都在痉挛。
“我没事。”他说:“你、你别进来。”
第85章
敲门声陡然停止。
但alpha音质偏冷的嗓音却仍旧没停。
“高途,你还好吗?”
惊惧交加之下,喉头更如刀割。没有力气继续再吐,可反胃和晕眩却丝毫没有好转。高途靠着门板缓了很久,才勉强站起来。他狼狈地擦了把汗,犹豫着推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沈文琅俊美但布着阴云的脸。
“你怎么了?”
高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无法作答,更没有力气说谎,索性像只撬不开的蚌壳,紧紧闭着失色的嘴唇,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洗手间的镜子里,印出一张气色堪忧的脸,除了眼睛和鼻尖微微发红,连嘴唇都发青。
因为呕吐,高途摘掉了眼镜,终日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凹陷在淡淡发青的眼眶中,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瞳孔里泛着水光,一副很凄惨的样子。
高途撑着洗手池,站了十几秒,等到一阵眩晕过去,才低下头挤了泡沫开始洗手,把手洗干净后,他掬了捧水开始漱口、洗脸。
“不说话干嘛?”沈文琅跟在他身后,皱着眉,脸又臭了几分。
“我没事。”高途用擦手纸擦干净了镜片,重新戴上眼镜才终于转过头来正视沈文琅。
“能麻烦您先出去吗?我想洗个脸。”
他肉眼可见变得更憔悴了。大概是呕吐过的缘故,眼角和鼻头都有些发红,看起来有一点可怜。
高途的狼狈与虚弱,逃避与闪躲都让沈文琅感到难受。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留意到了高途的不对劲。
这个beta可能生病了,且大概率是肠胃炎。许多症状是离职之前就有的。比如精神恍惚,经常走神,又比如老爱躲在员工洗手间偷偷呕吐。
那个怀着高途种的omega,大概不怎么会照顾人,自己的beta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带他去医院。
而显然,暗自观察着高途一举一动的沈文琅,比那个遭瘟的omega要好得多。作为上司兼昔日同窗,沈文琅完全不介意抽空带高途去趟医院。
可自从递交辞职报告,搬去外面的秘书室后,高途对他避如蛇蝎。在公司里,沈文琅连单独和他说句话都难,更遑论下班后带他去医院。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高途在负责他的行程规划甚至个人起居,这个顽固的、说走就走的beta几乎掌握着他全部的行动规律。
他躲起沈文琅,比明星躲狗仔还要更专业。
沈文琅几次躲在公司门口,等着假装偶遇高途,但都失败了。屡战屡败的经验,让鲜少尝到败绩的s级alpha暴跳如雷,恼羞成怒。
吐就吐呗,他喜欢死扛着不去看医生,还喜欢避开沈文琅,那就让他吐!病死了拉倒!
话虽如此,但沈文琅还是总忍不住会“恰好”去到公共洗手间,“不小心”偶遇高途。
他也“偶尔”会路过秘书室,板着脸把秘书组组长叫出来,瞥着玻璃隔间内,高途埋头工作的背影,训无辜的秘书组长几句话。
在沈文琅过于密集的亲自关照下,高途交接工作的这一个月,整个秘书组都夹紧尾巴做人,工作效率空前。
站在和慈的公共洗手间门口,刚被高途委婉地请出来的沈文琅,又有些站不住。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冲进去一次。
或许这一次,应该索性抓着高途去看夜间急诊,问问他究竟在搞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吐成这样!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又为什么不好好看医生!
沈文琅抱着臂,心焦地胡思乱想,须臾间,有个离谱的念头一闪而过。
盛少游今天也吐了,症状好像和高途差不多。
沈文琅心口一紧,几乎立马怀疑高途是不是也有了。
但想了想,又瞬间觉得太过离谱。
高途是个再普通不过的beta,也像盛少游那样“撞大运”,遇上一个十几亿人里才出一个的enigma,还意外怀孕的概率极低。
况且,沈文琅一点也也不希望高途怀上别人的孩子,当然别人最好也别怀上高途的。
所以果然还是肠胃炎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联想起起高途辞职的理由,顿时一阵牙痒痒。
那个肮脏的omega,不会照顾伴侣还敢怀孕!别到时候孩子和beta都被他照顾“死”了吧!
妈的!要死他自己一个人去死行不行啊!为什么要拉上他的高途!
等等,他的高途?
高途,我的?
沈文琅暴躁地捋了一把头发,开始认真地思索起刚刚花咏说的那番话。
如果他主动告白的话,高途会不会接受呢?
大概率是不会的吧。
那个男人是个超级顽固的老古板,怎么可能抛下怀孕的omega伴侣,转头和他在一起?
啊,好烦,要是世界上的omega可以全部都死光光就好了。这样一来,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占有那个很擅长生病,总让他感到呼吸困难的,超级麻烦的beta了!
沈文琅越想越觉得心绪不宁,长长吁出一口气,抬起步子犹豫着要不要再进洗手间看看。
怎么突然没动静了?那么爱逞强,别是昏迷了吧?
肠胃炎很容易电解质失衡造成昏迷。
毕竟同学、同事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这么想着,沈文琅转过身朝洗手间走去。
在拐角处,他碰上了高途。
那个看到他,就吓到嘴唇完全褪色的beta并没有昏迷,但脸色和死了差不多。
“沈、沈总。您怎么在这儿?”他抖着嘴唇叫他,好像看到的不是昔日的老板和旧同窗,而是一个长了三个脑袋、九张嘴、外加四十七条手臂的怪物。
不过就是微信不回而已,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沈文琅很不高兴,面色随即从担忧转为阴沉:“怎么?见到我吓成这样?难不成你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偷走了什么机密?”
听他这么说,高途更是吓坏了,脸色唰地变得更白,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偷——”
“好了。”沈文琅心里一刺,皱起眉打断他:“知道你没有。谅你也没这个胆量。”
才几天不见,高途看起来更瘦了,脸色青得像鬼。
沈文琅打量着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更是不满。这个beta非常奇怪,总会勾起他很少有的怜惜,但这种感情非常矛盾。因为每当高途忤逆他,沈文琅内心深处就又会汹涌出一种奇异的施虐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