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不在,后面的两个工作日,对秘书组的其他同事来说便尤为难熬。花咏才刚入职不久,许多事情不甚熟稔,平日沈文琅对他很是照拂,秘书组便默认这是老板养在眼皮子底下的枕边人,不敢把他当主力用,平日里只让做一些准备数据、资料之类轻巧的活。
hs集团的例会是在周一早上九点,沈文琅会议用的资料通常由高途提前整理提供。
但这周,高秘书请假不在,整理资料的活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花咏头上。
周六早上,秘书组的副秘书长突然惊悚地发现,那个包含有周一会议资料的u盘被他错误地和下周三要用的数据报表一起,交给了高途。
为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高秘书打电话。
照顾发热期的omega对于无法释放安抚信息素的beta来说是件辛苦的事。
电话那头,高秘书听起来很疲惫,声音恹恹地,问:“怎么了?”
副秘书长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高秘书迟疑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他送一趟吧。”出于保密目的,hs的所有资料都不得私自拷贝、传输,必须用公司特制的加密u盾储存读取。高途肯牺牲假期亲自跑一趟,真是解了副秘书长的燃眉之急。
“高秘书,辛苦你了。不过——”他担忧地问:“让omega一个人在家度过发热期,真的没关系吗?”
高途含糊地“嗯”了一声,翻身从凌乱的床榻上坐起来,说:“时间短的话,没关系。”
拿过床头的额温枪,黄色的警示灯亮起来:体温三十七度八。
高途松了一口气,低烧代表难熬的发热期已至尾声,就快要过去了。
他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后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走出来。打开窗户,散去屋内浓重深沉的鼠尾草气息,冷风让昏沉的头脑也变得清醒了一点。
这是高途独自度过的第n个发热期。
高途的父母在他十一岁时离异,由于母亲没有固定收入,又带走了年幼的妹妹,高途被判给了好赌的父亲。
abo性别分化通常发生在儿童期,大部分在六岁至七岁之间,但高途的分化发生得很晚,直到十一岁暑假他才迎来了人生中初次分化的发热期。
与母亲分别时,正值高途发热期尾声。母亲用注射器把信息素抑制剂推进他的静脉里,又给他塞了一大包抑制剂药片,叮嘱他:“高途,妈妈要走了,你才刚分化成omega不久,可惜有许多事妈妈没办法一一教你,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你是omega。”
高途懵懂地看着母亲因为痛苦而发红的眼睛,伸手替她擦眼泪。
母亲便哭得更厉害了:“高途,你爸爸是畜生,为了钱他会卖老婆卖儿子!你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你是omega,听到没有?你答应妈妈!说你会保守这个秘密!说啊!你说啊!”
高途被母亲抓得很疼,眼泪涌出来,点头答应她:“我会保守秘密!妈妈你不要哭。”
母亲一下子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的t恤:“高途,你一定记得你是beta,你是个beta......”
临出门,高途站在柜子前,在选择抑制剂药片还是抑制剂注射液之中反复犹豫。
上周四,他刚去看过医生。
因为长期滥用信息素抑制剂,不久前,高途出现了信息素紊乱的早期症状。他的发热期变得不稳定,一旦遇上加班,或稍感疲劳,信息素便不再受控制地从腺体中溢出来,像被打破的香水瓶。
为了能正常工作,他不得不私自加大了注射量。
直到周四早上,他一个人昏迷在家,错过了叫醒闹钟,有生之年第一次旷了工。高途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下午便去医院挂了号。
熟识的医生检查后发现,高途的发热期就快到了,于是严厉地禁止他继续使用注射类的抑制剂,并要求他立马向公司请假。
诊疗室内,高途忧心忡忡,问医生:“那如果不希望信息素气味溢出,应该怎么办?除了注射抑制剂外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医生看了他一眼,见这个性格温吞的老主顾神色紧张但态度坚定,也拿他没辙,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高先生,我认为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对自己omega的身份极度不认同,甚至非常自卑。这是因为你的伴侣吗?你的伴侣不喜欢你的气味?”医生眉头轻皱:“抱歉这只是我推测,毕竟你使用抑制剂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也只有伴侣近距离相处的时间才会这么长。不过,如果事情真像我猜测的那样,那你的另一半涉嫌虐待......”
“不、不是这样的。”高途惊慌地否认:“我是单身。”
“那就更不应该了。”医生的口吻更严肃了:“作为单身未孕的omega,滥用抑制剂非常危险!信息素紊乱症严重时会危及生命!另外,在发热期注射抑制剂本身也是很难熬的事,你难道不觉得痛吗?”
高途被他吼得发怔,愣愣地说:“我有吃止痛片。”
年长的omega医生被他气得站起来,花白的头发因为愤怒而颤动着:“不遵医嘱擅自使用抑制剂就算了!你居然在发热期注射抑制剂还吃止痛片!你不要命了吗?!”
想到医生气急的脸,手指最终在抑制剂药片上顿住,高途侥幸地想,只是送个u盘而已,又不跟人近距离接触长时间接触,光吃抑制剂应该就能盖住气味了吧。
第8章
花咏家位于江沪闹市的一片贫民窟内。高途此前只知道大概地址,却从没有真正来过。
出租车只能开到弄堂前,逼仄狭窄的巷子不能通车,只能靠双腿走。
高途低头按着花咏半小时前给他发的详细地址,在巷子里转了几分钟,最终在一处居民楼前停住。
楼梯口昏暗阴潮,散发着一股很重的樟脑丸味。
楼梯很陡,大白天也有些昏暗,花咏住在这个没有电梯的民宅顶楼。望着陡峭的楼梯,四肢酸软的高途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是因为发热期走不动楼梯,才从原来的四楼搬到了采光差还阴冷的一楼。没想到,这次周期还是没能躲掉攀爬的辛苦,还是得爬这该死的楼梯。
六楼,高途气喘吁吁地分两段走完,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等到了花咏家门口时,他连后背都不可避免地被汗液浸湿了,黑发狼狈地垂落在额前。高途很担心出汗会让发热期信息素的气味更明显,有些后悔没有选择抑制效力更好的抑制剂注射液,只吃了副作用更小的药片。
而这份后悔在花咏打开门,高途越过他,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沈文琅时,到达了顶峰。
沈文琅?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高途的表情慌乱了一瞬,但很快镇定。
他面容镇定地向顶头上司问了好,语气平直地说明了来意。
花咏柔软地朝他笑了笑,小声地说:“辛苦高秘书了,还特地跑一趟。”
他真的非常漂亮。哪怕高途那么嫉妒他,却也因他笑容中的善良和无可挑剔的美貌而感到心软。
这个漂亮的omega身上有一种非常珍贵的韧劲,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帮他。
更何况,花咏的境遇让高途联想到自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客气。”把u盾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来,递给花咏,高途逼迫自己心如止水,目不斜视地赶快离开,他朝着上司微微鞠了一躬,公事公办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两位周末愉快,周二见。”
公寓门口,花咏和沈文琅一前一后地站着,从开着的半扇门中,高途看见地板上散落着不少全新的家居用品,花咏好像在更换整屋的生活用品,屋内乱得仿佛刚搬了一次家。
可沈文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周末的,江沪市最著名的、声称厌恶omega的年轻企业家,居然出现在了贫民窟昏暗破旧、没有电梯的小公寓里,出现在一个年轻貌美的omega家中!
这到底是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高途面色苍白地转过身,神色冷静,脚步却很慌乱,逃一样想要快点离开。
他不愿意多想,因为不论沈文琅出于什么原因和花咏一起在家共度周末,这都和高途没有任何关系。
高途只是他花钱聘来的私人秘书。的确时常接触沈文琅的私人事务,踏足他的私人空间,偶尔产生能够光明正大分享沈文琅私人时间的幻觉。
但高途比谁都清楚,他和沈文琅不过是经常能见面的那种陌生人。说得好听一点,他是沈文琅的同事、下属,说得不好听,对沈文琅来说高途和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机一样,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以替换,随时可以花钱买到更好、更新型号的一件用起来还算顺手的工具。
高途讨厌自己对沈文琅抱有任何不符合实际的幻想。那些幻想会让暗恋了他十年,离开父亲独自生活后却仍旧心甘情愿违背医嘱注射高浓度的抑制剂,伪装成不会惹沈文琅讨厌的beta的高途变得更加悲惨。
高途不是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有一天,沈文琅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可以接受omega,觉得omega的信息素气味也没那么难以忍受。那样的话,高途就可以停止不断注射那些在医生口中,总有一天会让他丧命的信息素抑制剂,能够光明正大的留在沈文琅身边,做一个不再需要靠说谎来维系雇佣关系,坦坦荡荡的工具人。
而现在沈文琅好像不再讨厌omega了,准确地来说,沈文琅终于找到了一个让他愿意忍受不适留在身边的omega。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但却好像又让为此莫名心酸的高途,不由自主地变得更悲惨了一些。
高途面沉如水,却心乱如麻,急促地走了几步却突然被叫住。
“等等。”
沈文琅从门里走出来,叫住了他,声音低沉地问:“高秘书,这么着急赶回去,是要回去继续安抚伴侣吗?”
“啊、呃。”高途被迫转过身,想到上司可能是看到了他为掩盖身份而编撰出的请假谎言,高途抬起头,虚弱地朝沈文琅笑了笑,“是的,沈总。抱歉,我突然请假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沈文琅说:“秘书组有很多人,缺你一个天塌不下来。”
“是、是。”
沈文琅是s级的alpha,和他说话直接不留情面的性格很像,他信息素的味道也是浓郁冲撞的方向。
浓烈到无法抗拒的焚香和鸢尾的馥郁香气,像权利与野心的碰撞,一丝一缕也足够燃烧出令人难以抵抗的欲望火种。
光看着沈文琅的脸,高途就感觉自己的体温好像又上升了一些,额头上冒出更多不合时宜的热汗,他讷讷地问:“沈总,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文琅朝他走过来,身上飘来夹杂着淡淡原生信息素气息的香水味。
正值敏感期的高途在心底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垂落在身侧的手指痉挛着抠住大腿,花光力气才维持住虚弱站立的姿势,勉强没有失态。
高途竭力抑制住想要伸手拥抱的念头,咬牙强迫自己避开内心疯狂渴慕的源头,努力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文琅的步子便也一下止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高大俊美的alpha皱着眉轻轻地嗅了嗅,声音冰冷地对他说:“来上班的时候记得洗干净,你不知道自己身上的omega气味很浓吗?”
高途被他喝得一愣,潮红虚弱的脸色立马变得格外苍白。
他难堪地下意识鞠躬:“抱、抱歉。”
沈文琅盯着他的发顶,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点评道:“不要带着肮脏的omega气味靠近我——”
“臭死了。”
......
想到那个beta秘书深受打击,失魂落魄的背影,花咏边刷盛少游的朋友圈,边瞄对面从高途出现起就一直没放晴的脸色,忍不住问杵在窗边,盯着秘书背影当人形立牌的沈文琅:“高秘书到底哪里臭啊?”
深沉的鼠尾草气息沉淀出的微苦而又温和的香气,虽然比不上在omega中最常见的其他花香或果香那么甜,但明明还不错啊,干嘛说人家臭?
沈文琅冷着脸瞥他:“我说臭就臭,关你什么事?”还泄愤似地踢了一脚他的行李箱:“你搬家搬好了吧,手机还我,我先走了。”
花咏被他莫名其妙的暴躁惊了惊,刷朋友圈的手都一顿,点头说:“嗯,谢谢你来帮我搬家。但我还有几条朋友圈没刷完,等刷完了还你。”
心想:好吧,的确是不关我的事。还是别惹这头莫名其妙发火的蠢狼了。
回到家,神色恍惚的高途又测了一次体温,温度果然升高了,从出门前的三十七度八飙升到接近三十九。
这个时候,他并不应该洗澡。但高途还是忍不住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用力地把自己洗干净,期待水汽可以带走他身上属于omega的信息素味道。
头重脚轻地从淋浴间出来,高途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看向那张因为闻到轻微的、心仪alpha的气味,就变得过分红润的,非常平凡的脸,喉结绝望地动了动,眼睛不可控制地红了起来。
医生的告诫犹在耳边,但高途不想听了。
他咬住针管,拔掉针尖的保护套,缓缓地将针头埋进自己微微鼓起的静脉,绝望地将注射器中冰凉的抑制剂液体一下推进了血管里。
几分钟后,抑制剂的作用和副作用一起向他扑来。高途不被允许继续混用止痛药,疼得蜷缩起来,扶着洗手间的洗手台站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行动。
他忍耐着剧痛,疲惫地走到卧室,躺倒在床上,胡乱地扯过被子盖住脸和一阵冷一阵热的身体。
寒战和高温交替着席卷而来,高途心神恍惚,紧紧地抱住自己,逐渐陷入不安的昏睡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沈文琅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