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靖明 第5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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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大内氏多年忠贞的家臣,陶家在大内氏诸家臣中极为重要,时代担任周防国守护代。陶隆房小时候就是大内义隆的童,一起长大。继承陶家家督之后,他也备受重用。而因为之前助毛利元就抵御尼子晴久时勇猛无双、突如本阵,更被任命为大内军总大将。
如今,他还是忠心耿耿的陶隆房,不是那个因为主公丧子后玩物丧志、愤而下克上之后改名为陶晴贤的“判臣”。
“将军大人!”陶隆房激动地说道,“您说我是西国无双的侍大将,毛利元就是西国第一智将。如今您振作起来了,振臂一呼,云集相应的精兵过五万!只要彻底击溃虚弱中的尼子氏,有了石见银山,大明又能派遣多少士兵来,在我们这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中国、九州,我们赢定了!”
养子随陶隆房一起在出征时战死,大内义隆对他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但是变化节奏更快的局势,这一回确实没给他沉溺自伤的时间。在确定了领养北九州某家臣的义子并将于岛津贵久的女儿结亲之后,他确实已经拥有了近畿以西最强的号召力。
细川氏,让他们和幕府及关东群雄先相争着吧。
现在看着陶隆房自信至极的眼神,大内义隆也豪气地说道:“说得不错!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手上!击溃了尼子氏,对马岛随时可取!只要这一战胜了,共同抵御住暴明征讨,那时就是御守大军东进,扫除毫无作为的细川氏和叛皇媚明的奸臣足利氏的时候。”
是的,算算数字。
区区尼子氏,攻打毛利元就时就能征发三万精兵。
而御守大将军旗下联军,将来要功御外敌、守护国土,更是有望到达十万之数。
银山到手,要钱有钱,有人有人。汪洋大海上天风海浪,熟悉的国土崎岖难行,大明能派来多少士兵,怎么打赢这么多百战精兵?
优势在我!
如果不是一通商议后觉得利大于弊,他和细川氏又怎么会顺势举起大将军的旗帜?
只不过,大内氏反而有特别的一个优势:更西面的他,才有机会第一个直面明军,并且击败他们。
到了那个时候,会盟诸地守护,幕府该由大内家来开了!
“岛津家的船队,应该快接近对马岛了。之前宗家所攻击的尼子氏领地,如今处于极为虚弱的时刻。毛利元就和他两面夹击,好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将军大人,我们也该发起奇袭了!这一次,我仍旧愿为先锋!”
“去吧,隆房!为了我们的霸业!”
已经快入冬了,只要这一次让人心不稳的尼子氏覆灭,在御守国土的大义下,惶惶不安的尼子氏家臣和地方国人众都将团结在他的旗帜下。
而败退回对马岛的宗家,将只能依靠明军。
大明不会那么愚蠢,在冬天出兵征讨海上巨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明将会先运多少粮食、军械,才能支撑他们后面以对马岛为跳板前来征讨。
那不是正好围点打援吗?
大内氏有大内氏的算盘,细川氏同样不遑多让。
细川晴元可不同于大内氏,只是地方大名。他是幕府管领,而在与足利义晴的争斗中掌握了实权,实际掌管着幕政。
将足利义晴击败、逼迫他逃走到近江后,细川晴元其实距离完全掌控幕府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结果这个时候,大明来了国书,足利义晴竟然要以大明王师为援,企图扳回局势。
有用吗?
近畿和关东,距离大明的兵锋其实很远。
而在这里,实力至上!
“我们已经打了多少年?如今纵横战场的将士,哪个不是勇猛无双?管领大人请我转告守护大人……”
和大内义隆那边不同,细川晴元现在已经以大将军自居、站在天皇与大和根本的大义上开始动员各地,派出了许多家臣。
大内义隆要靠战胜明军来获得威望,因为他那里就是前线,不得不如此。
但细川晴元用不着这样,他反而要添一把火。
足利氏苟延残喘,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
反倒是大内氏很有可能真的借此起势,不得不防。
本就掌握着畿内实权的细川氏,如今暗中向近畿及关东各地守护传递的消息是:听听我的策略……
难道他自封尊皇攘夷大将军,是没有深意的?
行动更能说明一切。
细川氏昔年本就掌握着与大明贡贸的堪合,他麾下的海船也不少。
而现在,与岛津贵久心一狠、赌了一把去灭了琉球不同,细川氏的人这次是向北。
朝鲜仍旧没有因为南面沿海的倭患做出决定,但倭患愈演愈烈了。
“王上,该做出决断了!难道真要让全罗、庆尚两道的百姓认为您抛弃了他们吗?”
李怿病得很重,但还是说道:“等……等元老回来……再商议一下……入冬了……应该……”
他表现得已经快死了一般,让人不忍逼迫的样子。
但现在,尹任全力阻止尹元衡一系的人去主持平倭大事,而尹元衡同样不同意李怿把这项能掌握住南面军权的事给到世子派手上。
至于交给旧勋臣?那更是两边都不同意。
看李怿这个样子,马上就要到关键时刻了。在这种时刻,谁多掌握一些力量,就会有难以想象的作用。
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尹元衡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怿还在,就没法绕过他。
可是现在,不可能让李怿改立文定王后的亲子为王世子了。
如果李怿熬不过这个冬天,就是王世子继位,尹任势必权力大涨。
王世子李峼已经二十八岁,他如果继位,当然是要直接亲政。
回到了家中,他叫来了自己的妾:“你去向王后说,该想个法子了!”
法子自然也早就想了,但是文定王后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要做的,是趁尹元老还没回来,李怿病重,趁着倭患,快刀斩乱麻地做一些事。
势如水火的朝鲜王储与外戚权臣之争中,倭患算得什么大事?由头而已。
现在细川晴元也没想到,他的布局,也会得到朝鲜权臣“默契”的里应外合。
当尹元衡的妾郑兰贞看着那个俊俏的僧人普雨面色有些异样红的离开,见到文定王后听到她欲盖弥彰地说什么在为王上祈福时,郑兰贞心知肚明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分明有些异样的气味。
她只是对文定王后说道:“夫君让妾身来问问王后,是不是该想想那个法子了。”
文定王后愣了愣,然后有些羞恼地反问:“你在要挟本宫?”
“不不不……”郑兰贞有些慌,“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文定王后心中起伏不定,但想着如今始终患得患失的心情,还有尹元衡向她描述的那种地位,她还是渐渐下定了决心。
“你回去告诉他,本宫知道了!”
病成那样了,他再中中风,不令人意外吧?
接着是尹任通倭谋反,这也是局势使然、他铤而走险吧?
但尹元衡必须做得周密一点!
大戏正在大明的东边上演,而大明太子此刻也终于抵达了京师站——在陆炳的亲自护卫下,一路不再多停歇,仅仅必要休憩。
到了皇帝面前,三小只直接先跪下。
不论起因如何,事实就是太子认可了,他可能因为皇位之争有性命之忧。
这是对皇帝掌控力的不信任,这也是对兄弟情谊的不信任。
“做得对,但不好。”
朱厚熜却这么说。
“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朱载墌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做得对,说明没有原则性错误。
做得不好,那只是手段问题。
朱厚熜看向了张居正:“叔大,当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那么被动地先躲在一户没什么能耐的小人家?”
张居正的额头触着地摊:“小子愚钝,既已犯下大错说服殿下亲身体察海贸事,只怕万一。慌乱之下,别无他法……”
朱厚熜没作声,静静地看着他。
有时候,真正聪明的人只欠缺机会,还有一些必要的经验。
甚至有一些天才,只需要机会,他们就能在弱冠之年散发出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发出的光芒。
朱厚熜缓缓开口:“先去安陆、荆州,你们见的是当地士子,看朕龙兴之地的百姓这些年感受如何。再去山东,你们又看了看衍圣公府没了之后山东旧士绅还在如何扭捏,漕运大改之后的临清有何新面貌。但重要的是,这三个地方恰算是你们三人的故土。”
只有朱载墌已经站了起来,他眼角的余光察觉到父亲说这些话时,看的却是他。
“经河南,你们在那里看直道修成后的变化,蓄意打听百姓对治黄淮的看法。让他们想起祖辈遇水患的艰难,如今有了铁农具、赋役改制后的不同,见了去年新粮税银如何起运。到淮安,恰逢朕要推行新考制、新度量,你们便去了黄河工地。这一段路,你们见了朕清整水陆交通带来的好处和问题,也亲历了一些民间疾苦。”
“在扬州、南京,你们与江南富商往来,与江南士绅唱和。看似游玩,看的却是官绅。到了浙江,则直奔宁波。一番停留,便上了双屿岛,一呆近月,尽参与一些买卖事。除了在黄河工地,你们在那里倒留得最久。是广东新法试行之地不值一看,是昔年叛军战乱之地变化不值一看,还是云南四川西北边区不值一看?”
朱载墌的心又提了起来。
张居正则回答:“宁波不同于广东,市舶事皆以皇明记海贸行为主。宁波海贸,地方官吏、东南大族、市井百姓、游历士子、外藩商人都有,殿下及小子二人都收获匪浅,故而耽搁得久了些,以致遇到倭寇为患。小子罪该万死……”
“说是什么样的人物都有,那就是鱼龙混杂。每年过千万的银两货物在那里进出,那就是利益漩涡。临清、淮安也是这样的地方,在那里,怎不见你们掺和到具体的买卖事上?到了那里,反倒像模像样地帮那个姓唐的小商人出谋划策,开拓销路和货源?没有倭寇,只怕也会引来同行倾轧。”
朱载墌不由得看了看跪着不说话的张居正。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自小便是神童,更不是庸人,朕知道得清楚。”朱厚熜皱了皱眉,“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玩这种自污把戏了?算得太多了,不好。无事生非,不好。只顾谋算而担着添乱地方的风险,不好。真是你们口中说的那种万一情形,只是躲着,也不好。”
皇帝连说四个不好,张居正磕着头:“陛下神君降世,慧眼如炬,小子惶恐。”
“搞得跟真的一样,真是那种万一情形,难道地方已无可信之人足以护太子周全?你们一路结交,其中就没留一些伏笔以应万一?梁广峰急中出错,难道就没法子辨别一下,直接陷他于险境?朕让你伴读太子,何必这么早让自己将来往孤臣的位置上走?”
张居正再磕头:“小子万死……”
“起来吧。”朱厚熜终于开了口。
张居正站了起来,低着头,还擦了擦汗。
“给你想要的,免了太子伴读身份,开始应考、从底下做起吧。”朱厚熜又看了看朱载墌,“你想得也没错,大明与诸藩之间,大计正在谋划,这种时候太子在中枢自然是更该的。游历四方体察民情,走过数省,各种人物都见过不少了,其他也大差不差。太子嘛,心里对民情有个基本了解也就够用了,主要还是学会看人。”
朱载墌听了父皇说的这番话,心中不禁有一点恍惚。
这一路上,他对张居正自然是更熟悉了,但看懂他了吗?父皇说他想要离开为自己伴读的身份,去考科举?为什么?
“小子领旨,谢陛下不杀之恩……”张居正又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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