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北宋大法官 第3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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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斐来到画前,“左边这幅画,是我从相国寺、绣巷找了十几个证人,根据他们的回忆,所画出五年前这个街口的场景。而右边这幅则是当下的。
大家可以清晰的看到,在五年前,途径路口的沟渠是当今的两倍之宽,也更深一些,同时边上还设有护栏。这是为什么,就是害怕有人不慎掉入沟渠中。
但当时的街口是非常宽大的,一眼就能够看到,并且还设有护栏,故此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或者马车,掉入沟渠中。
而当今街口,相信不看画也知道,是非常窄且拥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得。春风十里若想扩大店面,必须要填平之前的沟渠,但是这条沟渠又是整个绣巷排水的沟渠,不能没有的。
于是春风十里擅自改变沟渠的路线,但为节省成本,沟渠的宽高是远不如当初,并且没有设置护栏,给予警示。另外,在没有这个棚子之前,若是从西面来,是可以看到这条沟渠的,但是由于那个棚子遮盖了一部分沟渠,如果不注意,在街口转角处,是完全看不到的。
而我朝交通法规,几乎都是继承《唐律疏议》,但是在咸平年间,曾添加了一条专门针对交通道路的规定。”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自己的桌前,刚拿起一份文案,哪知吕嘉问先说道:“这我记得,就是关于在城内开沟渠、水井,甚至挖个泥坑,户主都必须要设有护栏,免伤人命,否则的话,一旦出现意外,户主将负担全部责任。”
张斐又将手中文案放下,点头道:“正是这条,但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若因此导致出现受伤,甚至于死人,户主还是要承担赔偿。这就是为了确保,不要在容易出现意外的地方开设沟渠和水井。”
“不错,是这么个意思。”吕嘉问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此案中,春风十里因为侵街行为,不但擅自改变沟渠路线,而且在拆掉原先的护栏的情况,又不设有新护栏,并且后来有盖棚子,遮掩了一部分,虽然他修得非常窄,非常浅,但是意外就是因此发生,依照这条法规,春风十里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在张斐长篇大论的论证时,许芷倩是一直盯着对面的李国忠、李磊等人,因她在帮着张斐准备时,也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条沟渠上面大做文章。
对面已经是偃旗息鼓,面如死灰。
你这玩得未免也太细了一点。
他们主要调查的是侵街行为,目光都集中在屋子、棚子上面,就没有想到,张斐会根据这马车进入棚内的姿态,然后罪责全部推倒那条不起眼的小沟渠上面。
第二百九十六章 缴械也杀
如今围观的官员们才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张斐为什么要用画来作证,为什么弄得那么神秘,又找了那么多目击证人,来证明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其实他做这么多事,就是要证明一点,马车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中,侧翻进棚的。
这一点就足以赢下这场官司。
向来自信的苏轼,不免感受到一丝丝沮丧。
让他来,他肯定不会这么打,他是崇尚嘴炮的,但是这场官司,张斐完全是依靠实证,没有过多的争辩。
“恩师,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磊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国忠。
身经百战的他,已经很少在堂上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李国忠叹道:“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彻底缴械。
这已经没得打了。
他们之前认为有得打,那是因为没有律法条例,具体规范侵街行为,所导致的交通意外的责任判定。
但是却有明确的条例,规范挖沟渠、水井所导致的的交通事故的责任判定。
这侵街本就违规,结果你还擅自改变朝廷规划的沟渠路线,拆了护栏,又不设新得。
马车也确实是因为轮子陷入沟渠,而导致发生侧翻。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
就是再怎能辩,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围观的那一张张老脸,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是彻底蔫了!
上回范纯仁打败张斐,难道……难道只是一个意外吗?
由于对方没有反击的手段,他们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沟渠上的做手脚,所以接下来就直接进入结案陈词。
李磊先站起身来,“事发的街口,是处于闹市之中,每天都是车来车往,而对方所强调的沟渠,是存在很久了,不是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月才存在的,而是有两三年之久。
而根据所有目击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个街口虽偶有发生的擦碰,但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事故。
而方才几位证人都认为,是因为马受惊所导致的,因为他们听见马的嘶鸣声,但仅凭这一点,他们又无法保证,不是因为驾驶不当,所导致的。
同时,大家不要忽略一个事实,就在此之前,巡警谢辉已经连续忙碌大半月,是身心俱疲。
虽然这一点已经无从证实,但是不管是马受惊,还是驾驶不当,在我朝都有具体的判罚标准。根据我朝律法,即便是因为马的原因,所引发的事故,马主都应该承担全部损失的赔偿,只不过是在刑罚中,可以罪减二等。
无论如何,春风十里都因这起意外,蒙受巨大的损失,甚至都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而对方还是一名巡警,他的职责本事维护交通,本应该比普通人更加重视这方面的安全,给予百姓安全,而不是恐惧,如果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免责,那么可能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巡警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故此,我恳请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承担全部责任,并且赔偿春风十里所有的损失。”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蔫了的谷济等人,顿时又打起精神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来。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巡警。
这个问题,一旦公开化,官府怎么也得顾忌一下吧。
李磊坐下之后,张斐便站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而且大多数人都显得非常紧张。
赔偿问题,其实他们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输给张斐,他们在乎是张斐会不会将问题扩大化。
将焦点放在侵街上面。
这是关键啊!
张斐目光一扫,仿佛看穿他们所想,嘴角微微扬起,神态轻松地说道“我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是否知道,但是吕司录肯定非常清楚,在最初之时,总警署方面,一直都是表示,愿意和解,并且支付合理的赔偿。”
说着,他看向吕嘉问。
吕嘉问稍稍点头,示意张斐并没有说谎。
张斐这才继续言道:“而当时有人猜测总警署是认定责任在自己这边,故此希望息事宁人,维护自己的颜面,可事实并非如此。
之前总警署之所以愿意和解,那是因为总警署认为,这起交通意外,完全是源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的。”
最后这半句话,他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生怕大家听不清楚似得。
围观的官员们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果不其然。
一开始就强调这一点。
又听张斐言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春风十里在这十年内不断地侵占街道,而之前的巡检司却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总警署愿意和解的唯一原因。因为总警署认为,巡检司疏于执法,才导致一切,是要负一定责任的,而巡检司与总警署的关系密切,总警署也愿意为巡检司承担一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春风十里贪婪成性,不但不知悔改,还向总警署索要数倍的赔偿,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他直接就看向谷济,你才是元凶。
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看向谷济。
谷济顿时慌得一逼,这心里对张斐的恨,已经是刻骨铭心。
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就是成心让我难堪啊!
话说回来,这睚眦必报的张斐,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张斐微微一笑,又低头看了眼文案,继续道:“正是因为春风十里咄咄逼人,令总警署改变对这一起意外的看法。总警署方面认为,这种纵容行为,反而会令春风十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贪婪,故此才决定雇佣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争讼。至于这场官司么?”
张斐耸耸肩,轻蔑一笑:“没有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证明巡警谢辉在驾驶过程中,存有任何违规的行为,但是那条违法的沟渠就在那里,我不觉得这中间存有任何争议。
顺便再多说一句,对方方才的那番话,令我觉得非常可笑,他好像是在建议司录司,何不等下一起重大事故发生后,再来判定那条违法的沟渠是否有碍交通。”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张三之言,纯属诬蔑,毫无根据可言。”
“我收回我方才说的话,我说完了。”
张斐赶紧举手道歉,然后坐了下去。
“这臭小子。”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光凭这最后的一句话,司录司就不可能判春风十里他们赢啊!”
如果等到下一起意外,再来判得话,那司录司就要负全部责任。
这话太特么狠了。
文彦博抚须道:“如今就看司录司会怎么判了。”
一旁的吕公着完全没有他们那般淡定从容,因为他清楚,官司打到这里,吕嘉问将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果不其然,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探头讨论片刻,并未马上给出判决,而是选择暂时休堂,又与一干审官进入屋内商量。
但是在场的官员都已经料到,他们在争什么。
总警署是肯定赢了,春风十里肯定是要负责的,但问题在于,对于这侵街行为,司录司要不要给说法。
“吕司录,关于侵街行为,事关重大,涉及到许多人,即便要改变,也应该是朝廷下达政令,咱们可没有这个权力。”
“如果咱们判定春风十里侵街违法,要求其整改,那将会引发很大的动荡,我敢说连开封府都不敢轻易判定。”
“这最好的方法,就是判定春风十里承担全部责任,给予总警署赔偿,至于是否要整改,还是交予朝廷去决定。”
……
这些老练的司理、司法,深知其中利害,于是纷纷劝说吕嘉问,不要过多的涉及到这侵街行为,而应该将判罚重点局限于这责任划分上。
吕嘉问年轻气盛,又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官员,他就是要这高光时刻,他从一开始就很期待,来一个经典判例。
如果不涉及侵街行为,那纯属于普通的交通意外。
吕嘉问点点头道:“我知道各位所忧,但是我们的判决,必须要公平公正,如今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的理由,就是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如果我们判定总警署赢,而忽略这个侵街行为,这就是一个不完善的判决,一定会贻人口实的,说不定张三还会继续上诉,他在官司中,不止一次提到这一点。
我们无权判定所有侵街行为都违法,但是我们有权要求春风十里进行整改,如果我们不做此要求,那么一旦今后再发生意外,谁来负这责任?
至于你们的担心,我认为根本就不需要为此担心,因为是他们告上来的,不是我们主动去惩罚他们的,而且我们也曾让春风十里接受总警署的条件,是春风十里不愿意,如今我们就只能根据事实判决,怨也怨不到我们身上来。”
那些司理、司法面面相觑。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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