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精校版]

第13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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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摇头道:“别的地方倒无所谓,可这佛门清净地,既然咱们碰上了,终归不能眼睁睁看着鲜血四溅。”
徐宝藻咋舌道:“寺内有血案发生?难不成是刚才那对侠义男女在替天行道?”
徐凤年叹了口气,“一看便知。”
下一刻,徐宝藻感到久违的御风凌空,睁眼后发现自己竟然半躺在他怀中,而他则坐在一根老槐粗枝上,居高临下望向古寺内的广场。
徐宝藻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徐凤年皱眉道:“想看热闹就别动,谁乐意占你便宜。”
徐宝藻恼羞成怒,正要出声大骂这个色胚,结果被徐凤年抢先捂住嘴巴,眼神示意她留心墙内广场上的变故。
古寺墙内,大雄宝殿外刀光剑影,男子换气的怒喝声,兵器相交的金石声,女子震怒的娇叱声,此起彼伏。
年轻刀客和女子剑士背靠背而立,身上已经沾染多处血迹,既有自身伤痕,也有伤敌所致。
至今为止,还没有死人。
寺内的老僧和尚与小沙弥早已远远退散,刀剑无眼,唯恐被殃及池鱼。
一名都尉模样的披甲武将站在包围圈外,身边两排弓弩手依次排开,沉声道:“不光是这寺内,寺外还有高大人专程调遣给本官的扶陇郡五十精骑,劝你们最好束手就擒,事后交由官府治罪,本官保证能够帮忙通融一二,帮你们减去持械反抗和持械伤人两项大罪!”
那名气质雍容的秀美女子握紧剑柄,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四品郡守,就敢私自调动军中步卒和精骑,公器私用,胆大包天!官官相护,蛇鼠一窝!当我是三岁稚童,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
那名身材魁梧的青年都尉扯了扯嘴角,眼神在女子丰腴胸脯上一扫而过,不以为然道:“原本这长春书院山主白文魁串联科举同年王举德,弹劾高大人私筑驿路一事,跟你刘姑娘有何关系?他王辅谧好歹是王举德的侄子,沾着亲带着故,加上白文魁告老还乡后收了他王辅谧做关门弟子,实在是容不得他当缩头乌龟。”
都尉一手负后,一手掌心抵住腰间刀柄,轻轻扭转刀鞘,“刘姑娘,看在早年你我在瘦湖湖宴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本官好心奉劝你一句,你祖上辛苦创下重剑阁这偌大一份家业,到你爹手上,已经足足传承八代,刘远逾在咱们扶陇郡,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江湖高手,从来知晓轻重厉害,从不与官府作对,你做女儿的,坑害谁不好,非要坑害你爹?实不相瞒,这小子那个在隔壁郡清水衙门当差的亲叔叔,在高大人派人登门后,已经幡然醒悟,将那道秘折从咱们亳州别驾大人的案头拿了回来。但是别驾大人发话了,这桩破烂事,闹得满城风雨,多半已经入了方刺史的耳朵,若是没法善了,耽误了即将来临的京城吏部地方评,那么别说什么长春书院什么王举德,就是高大人和亳州别驾都得吃不来兜着走!”
姓刘的江湖女子怒斥道:“我就不信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狗官真能够只手遮天!他高至臻再手眼通天,我就不信方刺史会袖手旁观,假若方刺史还是无动于衷,那么我们东越道还有宋经略使和齐节度使!如果这两位封疆大吏仍是不管,那我刘婉清就去京城,去六部衙门,甚至去早朝朝会喊冤!”
那位年轻却手握实权的高大都尉面容冷峻,疾言厉色道:“刘婉清,愚蠢!”
那位江湖女子怒极反笑,“我愚蠢?总好过高至臻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以及你这些为虎作伥的军伍败类!”
年轻都尉叹了口气,脸上似有无奈,也有释然,眼神晦暗,既有上位者俯瞰脚下蝼蚁的怜悯,也有男人遇见出彩女子的炙热。
他转头望向那个扶陇郡公认文武兼备的王家幼蛟,冷笑道:“王辅谧,有人揭发你是逐鹿山余孽,老老实实跟我回衙门一趟吧?”
第二十八章
王辅谧洒然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都尉也是哈哈大笑,毫不掩饰,“官场上的场面话,看似无用,其实最有用。”
王辅谧神色淡漠道:“可你宋都尉不是行伍中人吗?何时开始以衙门官员自居了?”
王辅谧傲然而立,动作潇洒地抖了一个剑花,眯眼道:“之前听闻我们扶陇郡有一位青壮步卒,当年在京畿南部战场,随军冲阵六次,曾经距离敌军主帅卢升象不过四十步之遥,最终衣锦还乡,成为整座亳州最年轻的都尉之一。”
那一刻,年轻都尉如被人揭开伤疤,原来老茧之下,依旧鲜血淋漓。
刘婉清翘起嘴角,“想必是这位宋都尉公门修行的本事,远远不如沙场杀敌的能耐,为了在官场步步高升,只好伏低做小,做一条乖乖给人看家护院的走狗。”
真正的杀机四伏,场内氛围顿时凝重得可怕。
坐在高枝上的徐凤年啧啧道:“打人不打脸,这下子算是结下死仇了。那位扶陇郡大名鼎鼎的王少侠,估计是嫌勒在脖子上的绳子不够紧,自己又使劲扯了两下。最后他身边这位仙子姑娘,还帮着打了个死结。”
徐宝藻虽说还是不习惯当下两人相互依偎的姿态,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全身僵硬,她突然嗅了嗅,惊骇道:“姓徐的,你是不是有狐臭啊?”
徐凤年没好气道:“对,小心我学那都尉杀人灭口。”
若能跻身天人境界,便有无垢之躯。
显而易见,少女是在故意泼脏水。
徐宝藻瞬间变脸嬉笑道:“呀,原来是体香。”
徐凤年淡然道:“那还是狐臭更好点。”
徐宝藻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开始忍不住显摆自己的博古通今,将一些秘史娓娓道来,道破天机:“亳州这桩家丑其实早就外扬了,因为京城嗜石者众,视为雅癖,喜欢把春神湖石和这瘦湖贡石作为园林庭院首选,所选湖石多奇峻险怪,既能增添景致韵味,更能作为厌胜之物,藏风聚水。由于春神湖距离京城过于遥远,极难运输,若非第一等的王侯公卿,很难获取地地道道的春神湖石,而瘦湖石虽品相稍逊春神,却也是鉴石大家心目中的稀罕尤物,扶陇郡的头把交椅高至臻在官场上一向精于投机,数年前便寻了个借口,在瘦湖东北角上开辟出一条崭新驿路,尤为宽阔,以便运石巨车通行,最终漕河相接连,湖石搬上漕粮大船,直达京城,扶陇郡瘦湖石,尽入公侯府将相邸。这桩秘事,原本没碍着谁,一来当时大战刚歇,新驿路确实大有所用,湖石来往并不显眼,二来……”
徐凤年听得心不在焉。
这一路行来,他真正上心之事,是地肺山那场将起而未起的截杀,浩浩荡荡,八面来风。在意之人,则是这个身边这个极有可能决定以后百年、千年格局的少女。
做事情几乎从不后悔的徐凤年,也难免有些烦躁,倒不是后悔自己摊上个拖油瓶会惹麻烦,而是后悔当初就该咬咬牙,在自己与李玉斧位于最巅峰之际,厚着脸皮再去求一求邓太阿,三人直接杀入那天门才对!
徐凤年叹了口气,当下有些忧郁啊,看着古寺内的剑拔弩张,徐凤年轻声道:“得嘞,就假扮一回世外高人吧。”
下一刻,徐凤年心意所至。
宋都尉腰间战刀猛然出鞘,直冲刘婉清额头,别说是刘婉清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就连高大都尉本人都莫名其妙,不晓得为何自己战刀会飞出刀鞘。刘婉清被刀柄一下子砸在眉心,不轻不重,刚好瘫软在地,晕死过去。
王辅谧不明就里,以为是姓宋的偷袭,除了对这一手高明至极的离手刀术,感到震惊之外,更多是愤怒,“你已经占据如此优势,还要偷袭?”
一身沙场铁血气质的年轻都尉沉默不语,那柄摔在地上的战刀,如一道虹光倒掠而回,精准归鞘,铿锵作响。
饶是满身正气不惧一死的王辅谧,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实他没有发现,姓宋的都尉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因为鞘中战刀,归鞘之后,根本没有安静下来,始终在轻微的嗡嗡作响,外人兴许不知,对年轻都尉而言却像是重如耳畔擂鼓。
他正想要环顾四周,下一刻瞬间脸色苍白起来。
原来他听到像是有人在他耳畔窃窃私语,“带队离开,可以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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