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精校版]

第9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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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读书种子在太安城这座当年的边境之城扎根发芽,成长为一棵棵参天大树,形成文林茂盛不输西楚的局面。
从马车走下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下,看着那几乎无人出入的朱漆大门,怔怔出神。
这里现在不过是兵部武库司下品官吏处理政务的地点。
一个还睡眼惺忪的武库司小吏刚跨出门槛,当他看到门外不远处那袭从未听过、更从未见过的黑金蟒袍,狠狠揉了揉眼睛,满脸茫然。
太安城,天子脚下,谁敢在官袍公服一事上有半点僭越?何况是到了蟒袍这个地步!
不过是个武库司浊流小吏的家伙身体僵硬,不敢往前走出一步,更不敢视而不见直接转身。
一个粗嗓子在小吏身后响起,“黄潜善!你还不去兵部衙门跟洪主事禀报?!靴子给狗屎黏住了?”
小吏吞了口唾沫,转头道:“杨大人,有人来了。”
小吏身后那个一样不曾脱离浊流跻身清流品第的高大男子,绕过姓黄的家伙,看到那个年轻人后,使劲瞧了几眼,不动声色地转身,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入大门,最后彻底失踪。
一气呵成。
这大概就是黄潜善要对他喊一声杨大人的理由了。
杨大人这一跑,等于彻底把黄潜善的退路给堵死了,他如果再跑,黄潜善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这个小吏硬着头皮快步跑下石阶,弯腰问道:“不知……”
说到这里,他又顿时噎住,方才慌慌张张,他没敢仔细辨认那袭黑金蟒袍的数目、趾数和水脚等细节,哪里知道该称呼眼前年轻人“国公爷”还是“侯爷”,或是“世子殿下”?
在太安城做官的门道实在是太多了,仅是官员的住处,就分出个权贵清贫富五种,到了每一地,都要烧不同的香,否则进错庙烧错香,坏了规矩犯了忌讳,回头在衙门坐几年冷板凳那都算事情小的。
徐凤年轻声笑道:“本王只是来此看看,你不用往衙门里头通报什么。”
本王。
听到这个惊世骇俗的“自称”,小吏双腿一软,差点就要瘫软在地。
偌大一个离阳王朝,能够自称本王的数目,从先帝手上敕封出去的,本就不多,如今又死了好几个,而在当今天子登基后封王就藩的所谓“一字并肩王”,按照赵室宗藩律例,照样不得随意入京。
那么眼前这个身穿藩王蟒袍的王爷,既然如此年轻,身份就水落石出了。
靖安王赵珣是个什么货色,京城官员心里都有数,别说大摇大摆穿着蟒袍到处闲逛,恨不得待在深宅大院内谁都不见。
小吏牙齿打颤道:“北……北……北凉王,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做的吗?”
徐凤年笑道:“刚从杨大人不是说让你去兵部吗?”
额头渗出汗水的小吏战战兢兢道:“不妨事……不妨事,王爷初来驾到,咱们这衙门太蓬荜生辉了……”
徐凤年挥手道:“走吧。”
就在小吏弓着腰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他只听这位恶名昭彰的西北藩王轻声道:“黄潜善是吧,记得离开之前,大声说一句,就说‘衙门重地,无关人等,没有兵部许可,不得入内。’”
唯命是从的黄潜善脑子一片空白,等到他老老实实喊完话走出去很远,这名后知后觉的武库司小吏才悚然惊醒,吓得只能颤颤巍巍扶墙而行。
心想我他娘的是找死啊?
只是当他又走出去一大段路程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愣在当场,回头望去,看到那个还站在原地的年轻藩王,那个自己几年前还经常与同僚一起痛骂讥讽的年轻人。
黄潜善眼神复杂,叹了口气,转身前行。
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资格参与朝会的小官吏,逐渐没有了惊惧和狐疑。
只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是个滋味。
第二百四十五章 噤若寒蝉(八)
徐凤年上车的时候,徐偃兵问道:“怎么不走进去看几眼?”
徐凤年笑道:“徐骁年轻时跟人装孙子的地方,就不进去了。”
徐偃兵会心一笑,点头道:“大将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马车驶向并不遥远的赵家瓮,正值退朝,许多马车迎面而来,毕竟京城除了权势彪炳的六部,还有足可谓庞杂繁多的大小衙门设在别处。
一辆辆马车、一位位骑马官员与这架不起眼的马车擦身而过。
徐偃兵在礼部衙门外停车,礼部官员的马车或是坐骑早已把位置占满,让原本进出衙门的宽阔道路变得依旧拥挤不堪,没有办法,礼部如今是第一等清贵且显贵的王朝重地,迎来送往极其繁重,许多以前都不乐意踏足礼部半步的别部官员,如今也隔三岔五来礼部找个郎中员外郎叙叙旧套套近乎,至于礼部尚书司马朴华和左侍郎晋兰亭就别奢望了,除非是别部侍郎一级的人物,否则是根本见不着面的。话说回来,本身到了侍郎这个位置,既不太拉得下面子,当然也无需用这种粗陋方法来笼络关系。
所以当徐偃兵只是随意停了个位置,很快就有礼部小吏走过来,倒没有立即颐指气使恶语相向,太安城水深蛟龙多,已经有无数鲜血淋漓的前车之鉴总结出了一个道理,与人为善,能忍则忍,肯定不会有错。当只缩头乌龟,总比做伸头王八给人一刀剁下好吧?
那名小吏很快就万分庆幸自己的谨小慎微,当他看到那个掀起帘子年轻人的衣饰,立即就醒悟,不愧是礼部的人,比起兵部武库司那两人的荒唐滑稽,这家伙很快就深深作揖,毕恭毕敬道:“下官参见北凉王!”
徐凤年走下马车,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礼部衙门。
身后那个礼部官吏等到徐凤年都走入大门了,还是不敢起身。
一副恨不得弯腰作揖到天荒地老的谦恭架势。
为年轻藩王领路的,是一位运气糟糕至极的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正巧跟这位北凉王狭路相逢,逃都没地方逃,同行几个下属更是瞬间就跟这位郎中大人拉开了大段距离,半点舍生取义的觉悟都没有。
如今礼部的门槛不容易进?若是没有品秩足够的熟人领路,就会被憋了许多年怨气的其他礼部官员百般刁难?
事实自然是事实。
可是眼前这一位,会管你这些狗屁倒灶的规矩?人家还是北凉世子殿下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佩刀上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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