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精校版]

第9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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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杏猛然抬头,怒容道:“虎臣,不得放肆!”
杨慎杏放下茶碗,转头对徐凤年歉意道:“王爷,虎臣无礼至极,还望恕罪。”
徐凤年玩味道:“恕什么罪,我徐凤年又不是离阳皇帝,如何能对一个蓟州副将治罪。”
杨慎杏额头渗出汗水。
杨虎臣单手握拳,死死抵在桌下的膝盖上,也顾不得被老人责骂,盯着徐凤年的眼睛,问道:“北凉果真大败北莽百万铁骑?!”
徐凤年答非所问,缓缓道:“我北凉死了很多人。”
杨慎杏厉色道:“杨虎臣!你给我闭嘴!”
在面见陛下后得了一个“忠孝两全”奇佳评语的杨虎臣,此时脖子上青筋暴起,竟是对老人的责问置若罔闻,瞪大眼睛,好像不惜豁出性命也要跟年轻藩王较劲到底。
徐凤年微笑道:“你杨虎臣也好,你爹也罢,值得我诓骗?”
一根筋的杨虎臣追问道:“敢问王爷你们北凉是如何同时打赢三场仗的?”
不等徐凤年发话,杨慎杏就站起身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儿子头上,“兔崽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堂堂一个官至蓟州副将的男人被自己爹打得头发凌乱,仍是誓不罢休,继续咬牙问道:“王爷,北凉真的打赢北莽蛮子了?!”
徐凤年点头道:“打赢了。”
杨慎杏差点就要一脚把这个王八蛋踹飞,徐凤年对老人摆了摆手,“杨大人,算了。”
杨慎杏重重跺脚,痛心疾首道:“王爷,非是我自夸,虎臣如果不是这种该死的犟脾气,否则以他的带兵本事,早就能够去太安城捞个四平之一的实权将军了,我是真不放心他去跟那帮太安城的官油子打交道啊!王爷你瞅瞅,他这臭脾气一上来,连在王爷你面前也敢不知轻重,这要是去了京城,那还得了!别说丢官,掉脑袋都有可能!”
徐凤年笑道:“杨将军是只适合在地方上领兵治军,若是在天子脚下当官,肯定比不上那些早就成精的人物,估计杨将军哪怕当了四平之一的将军,也不痛快。”
杨慎杏感慨道:“是啊,所以这次虎臣主动请缨要回蓟州,我也没拦着,反正拦也拦不住。”
杨虎臣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赢了?真的赢了?”
徐凤年打趣道:“怎么,杨将军不希望北凉打赢?就不怕你爹千里迢迢到了北凉,结果驿路上都是肆意往来的北莽铁骑?”
好不容易还魂的杨虎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只空落落的袖管,“丢了一条胳膊,我杨虎臣从来不觉得算什么,只是终归有些遗憾,是被咱们离阳自己人砍在战场上,而不是在塞外,丢在北莽蛮子的刀下。”
杨虎臣咧嘴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把老人惊吓得一哆嗦。杨慎杏生怕这家伙又要顶撞徐凤年,抬手按在儿子肩膀上,“坐下说话!”
杨虎臣摇了摇头,伸手举起茶碗,对徐凤年正色沉声道:“王爷,没有酒,就让杨虎臣斗胆以茶代酒,敬你,敬所有北凉将士一碗!我杨虎臣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北凉做到了,不管以后离阳和北凉是怎么个狗屁倒灶的光景,我杨虎臣都欠你一碗酒,以后你要是有朝一日死在凉莽沙场上,我就带兵去你战死的沙场上敬你!以后你徐凤年要是死在离阳朝廷手上,那我就单独去刑场上敬你那碗酒!”
杨慎杏闭上眼睛,虎臣这孩子,真是一心求死啊。这种大逆不道的晦气话是能说出口的?
但是出人意料,徐凤年也举起茶碗站起身,笑道:“这一碗以茶代酒,我得喝。还有,以后你杨虎臣要是有机会来北凉,不管我死没死,都记得捎上一坛好酒,一碗怎么够。”
茶碗碰茶碗,徐凤年和杨虎臣各自一饮而尽。
远处,听不真切对话的妇人回头瞥了眼三位客人,一边收拾着杂物,一边没好气嘟囔道:“这帮大老爷们也真是可以的,喝个几文钱的茶水还喝出豪情壮志来了?穷讲究!”
喝过了茶水,昔年的蓟州头一号猛将杨虎臣便告辞返身,心有余悸的杨慎杏笑骂道:“赶紧滚蛋!”
徐凤年和杨慎杏重新坐回凳子,妇人赶忙拎着茶壶又给两人见缝插针地倒了一碗茶,徐凤年笑道:“老板娘,别只添茶水不加茶叶啊,这可就不厚道了啊。先前一碗茶水两文钱,现在这两碗只能算一碗一文钱。”
妇人两根手指在徐凤年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气笑道:“好好好,一文钱就一文钱,就当婶婶给你占了便宜,不是婶婶说你,你说你生得倒是俊俏,听口音也是咱们北凉人,怎的一点都不爽利,别看婶婶觉着你看着顺眼,可真要挑男人一起过日子啊,我还是会选我家那个糙汉子。”
徐凤年坏笑道:“是是是,身强体壮力气大嘛。”
妇人红着脸瞪眼道:“小样儿!嘴花花,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还是那种考不到功名的半吊子!”
最后妇人犹豫了一下,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要婶婶当媒人?”
徐凤年哈哈大笑,摇头道:“已经有媳妇啦。”
此时此景,杨慎杏有些唏嘘,北凉,是跟离阳不太一样。
徐凤年收敛了笑意,轻声道:“穷地方的人,命苦,但很多人吃苦的同时,不认命。”
杨慎杏点头道:“天下精兵出辽东和两陇,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徐凤年问道:“杨大人,现在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当个无所事事的副节度使,就当在清凉山安度晚年。”
不等徐凤年说出第二条路,杨慎杏云淡风轻道:“王爷,我就选这条路吧,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况且虎臣即便离开了京城,毕竟还身在蓟州。”
徐凤年笑了笑,“行,咱们北凉不大,风景自然也比不上中原,不过好歹武当山上能够避暑,塞外江南的陵州也是适宜过冬的好地方,什么时候在清凉山待闷了,就随便到处逛逛。”
杨慎杏欲言又止。
老人不敢相信徐凤年会如此大度。
能够容忍杨虎臣的冒犯,甚至能够让他杨慎杏在北凉享福。
“换成别人来北凉道当这个副节度使,就别想进入幽州了。”
徐凤年望向远方,轻声道:“杨虎臣有个让他心甘情愿当马夫的爹,我徐凤年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也有。我爹徐骁这辈子有本旧账,欠他的,有些讨回来了,有些没能讨回来。也有他欠人的,有些还上了,也有些他注定还不上。”
徐凤年看了眼明显已经忘记某段往事的老人,微笑道:“当年有个离阳校尉在接连输给东越王遂后,哪怕还攒下些银子,也没人乐意卖给他几百人兵马了,当时就只有一个叫杨慎杏的武将,虽说也同样没舍得把自己的人马,但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说风凉话的,一次在去往兵部衙门的路上,甚至还主动聊了几句。很多年后,那个已经不再是小校尉的老人,对他的儿子说,做人要记仇,但也要念人的好。其中就提到有个叫杨慎杏的武将,带兵打仗,不行,做人,还凑合。”
杨慎杏感伤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陈年旧事啊,我都忘了,没想到大将军还记得,而且还跟王爷你说了。”
然后老人摸着雪白胡须,嘿嘿道:“能够让大将军亲口说出‘还凑合’三个字,我杨慎杏也该知足了。当然,做将军的,被说成打仗不行,即便是大将军说的,我杨慎杏还是有些不服气。”
徐凤年对此不置可否,笑着说道:“稍后会有人护送杨大人前往凉州,我就不送了。”
杨慎杏点头道:“理当如此,万万不敢耽搁王爷行程。”
徐凤年结过帐,驿路上很快就有数十骑驰骋而来,其中有一匹高头大马无人骑乘,杨慎杏翻身上马,对徐凤年抱拳道:“王爷,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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