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精校版]

第7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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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啊!”
“这可是你保证的,如果到时候不是这样,我揍你不商量啊。”
“阿弥陀佛……”
“笨南北,考你一个问题,你们佛家……”
“打住打住,李子,你家就是我家啊,啥叫‘你们佛家’,我当年是被师父捡到后带上山的,还是师娘帮我剃的头发,师娘说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你瞧瞧,我那会儿才多大,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当和尚了。”
“行了行了,你就直接回答我为什么佛门都说心无所住皆般若,那么那些菩萨大发宏愿,算不算执念的一种?若是的话,怎么还能有望成佛啊?”
“这个啊……李子,要不然等我成佛后烧出了舍利,再来回答你?”
“你以前就这么跟那些大小光头讲法的?难怪老方丈总喜欢拖欠铜钱,娘让我去催,老方丈每次都苦哈哈跟吃坏肚子似的。肯定是老方丈嫌弃你说法讲经一塌糊涂。”
“……”
“咦?笨南北,你怎么哭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老方丈是成佛了,又不是死了!”
“哭时哭,笑时笑,吃时吃,睡时睡,念时念,木鱼响起时我即佛,这是师父教我的啊。”
“得了吧,你怎么笨,连佛法都悟不透彻,万一连你都成了佛,以后谁还愿意信佛呐!”
“嘿……”
“对了,笨南北,说到木鱼,怎么没见过我爹让你敲过?”
“我们家也没有啊。”
“也对,不过咱们的那个小气鬼邻居,慧能大光头倒是藏了个贼名贵的木鱼,听我娘说是西蜀梧桐雕刻而成的,使劲一敲,数十里外都听得到。你说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假的,有次师娘要下山买一套看上好久的衣裳,恰好师父手头没余钱,就拉我跑出去躲师娘,跟慧能方丈偷偷碰头喝酒,慧能方丈喝着喝着就喝高兴了,坐地上捧着那木鱼拍了大半个晚上,我当时就给他们站在门外望风,也没觉得木鱼声有多响啊,就那么回事。其实啊,师娘是惦念那木鱼值钱哩,有回师娘看我洗衣服的时候说漏嘴了,她说将来一定要把这木鱼顺回家,然后给你当嫁妆,气派!”
“我的娘咧……难怪前些年每次我娘见着慧能大光头,就问那颗大光头多大年纪了。唉,幸好我娘只在山脚小镇上转悠,从不行走江湖,否则哪个少侠高人乐意搭理她。”
“反正有师父紧着师娘,师娘也不乐意往江湖里凑的。再说了,师娘总讲山下的女子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就是光长皮囊不长脑子的狐狸精,尤其是那个太安城,满大街尽是些不羞不臊不正经的女子,一直就是师父的禁地。师娘哪里放心师父,要不然这趟师父去京城,师娘也不会跟着,是吧?”
“吴南北!信不信我告诉我娘去!?”
“阿弥陀佛……师父,难怪你每次被师娘训斥都不还口,说多错多,徒增口业添烦恼。我有点懂了。”
“笨南北,你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道路上,少女鼓足腮帮,一边走一边握紧双拳作敲木鱼状。
“咚咚咚~木鱼响起时我即佛,咿呀咿呀呦~咚咚咚~”
少年僧人悄悄撇过头,偷着笑。
这一天,阳光温暖。
※※※
作为北莽南朝中枢的西京城,本名佳婿城,曾经不过是一座中规中矩的城池,随着那股北奔士子洪流的涌入,逐渐有了深深幽幽的江南庭院,有了敦本敬祖之风浓郁的黑瓦白墙,有了耕读世家的私人藏书楼,有了陌生的朗朗读书声,有了风流倜傥的高冠博带,有了佳人拖曳在地的锦绣长裙,有了让当地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吃食。佳婿城一天一天饱满,直到一举成为北莽的陪都,随着不断扩建,更有了本土陇关贵族和外来新士族各占半壁江山的朝堂,有了三省六部制,人才济济,蔚然深秀。
这座城池,随着二十余年岁月推移,就像是由清瘦的小女孩长成了体态丰腴的美妇人。
然后在这个比往日略显冷清的御道上,有一行人缓缓走着,领头之人是位老妪,老妇人的岁数,自然不是新西京可以比拟的。
披一件旧狐裘子的老妪身边跟着一名年迈儒士,更后边一些,又跟着一名佩剑的中年剑客和一位五十来岁的魁梧男人,并肩而行。
老妪突然轻声笑道:“听说咱们的军神在徽山遇上那一家三口了,就是没能打起来。”
青衫老者嗯了一声。
老妇人感慨道:“墙内开花墙外香吗?为何朕很欣赏的两个人,都要前往离阳?一个敢单枪匹马杀到帝京城墙脚下与朕对望,还有那个,一人即是一座宗门。如果朕没有记错,这个只有一人的宗门,名次还要在公主坟和你们棋剑乐府之上吧?他们若是肯留在北莽……算了,不说也罢。”
棋剑乐府在最巅峰时坐拥四大高手,虽然跻身武评的黄宝珠或者说魔头洛阳已经叛出北莽,但洪敬岩已是柔然铁骑共主,剑气近和铜人祖师也是北莽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世间谁敢小觑棋剑乐府?
穷酸老儒模样的老者笑了笑,“若非如此,那江湖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老妇人转头望向那个佩剑的中年人,“黄青,与那人对敌,可有胜算?”
不是问几分胜算,而是“可有胜算”!
被问之人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虽不让人惊喜,好歹也不至于让老妪大失所望。
黄青,本名孙少朴。棋剑乐府词牌名“剑气近”,同时还是洪敬岩的师父。因为愤懑于离阳王朝大肆嘲讽北莽剑林的青黄不接,甚至有人扬言整座北莽江湖无一人可谈剑道。
他因此改名黄青。
能让剑气近担当扈从的老妇人,身份也就显而易见。
这头日渐迟暮的雌鹰,飞翔在大草原所有雄鹰更高天空的岁月,已经太久太久了。
一行四人一直走入西京宫城,然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小心翼翼地引领下,最终只有慕容女帝和那位太平令走入一座幽静阁楼。
楼内有一口不明材质的灰黑色阴刻螭龙缸,缸不过半人高,但是尤为巨大,霸占了整个阁楼大厅的大半位置。
慕容女帝双手放在沁凉的圆润缸沿上,眯起眼低头望着那缸清水。
这只大缸名“蜇眠”,她只有在篡位称帝坐上龙椅后,才有人悄然入宫跟她禀报,有一尾蛟龙蛰伏而眠于缸底。
一眼望去,有无蛟龙看不出,但视线中那幅画面已经足够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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