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精校版]

第5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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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落未落,赶在门禁之前,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一队白马轻骑的护送下,单独走上破败不堪的城北围墙,看到束发成武当黄庭道冠样式的家伙就蹲在城头上,腰悬双刀,远眺北方,书生顺着刀客的视线往北望去,北莽姑塞州,去年那场一边倒的战事,看似是北凉铁骑出人意料的大获全胜,可书生心知肚明,只是把北莽打痛了,远远没有让其伤筋动骨,总体上说是利弊参半,好处在于姑塞州被碾压得千疮百孔,烽燧和驿路十去八九,一时间很难让大股骑军挥师南下,坏处则是打醒了北莽,南朝几位军功显赫的大将军会在肚子里开始重新衡量凉莽双方的武备战力,下一次战事全面拉开帷幕,北凉就再难如此轻轻松松,以势如破竹之势长驱北上。新任青苍城牧的年轻人走上前,轻声道:“见过北凉王。”
徐凤年转头笑道:“锡亮来了啊,这半旬见你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都没好意思找你喝酒。”
陈锡亮笑了笑,没有如何附和,这恐怕也是他跟徐北枳不同的地方,后者跟世子殿下相处也好,还是跟新凉王待在一起,从来都是该讥讽的讥讽该白眼的白眼,从没有寄人篱下的悟性,陈锡亮则不同,一直谨守本分,当时徐陈两位世子殿下的心腹幕僚“分道扬镳”,徐北枳外放龙晴郡,陈锡亮则在清凉山王府深居简出,住到了听潮阁顶楼的偏屋,遍览群书,所捧书籍,都是李义山遗留下的藏书和笔札。
如今北凉的治军方略,尤其是重新划分武臣官职,以及按照地理布置下十四位未来北凉最为炙手可热的实权校尉,便是出自陈锡亮的手笔,只不过陈锡亮出阁之后被授予全权处置漕粮入凉跟盐铁官营两事,都不尽人意,前者是离阳朝廷门下省主官坦坦翁桓温亲自出面支招,刻意刁难北凉,陈锡亮输得并不冤枉,可之后在幽州,即便可以“使唤”手握幽州军权的皇甫秤,仍是被势力盘根交错的“吃盐”豪横联手排挤,至今几大盐池的归属仍是悬而未决,这让许多北凉高官都嗤之以鼻,私下很是笑话这个跟北莽世族徐北枳年龄相仿又一同出山的读书人,丢下一句果然寒门无贵子!然后出师未捷的陈锡亮就被新凉王紧急召回,丢到了鸟不拉屎的流民之地自生自灭,青苍城牧?比得上陵州随便一个郡守?这不是明摆着贬谪是什么?再回头看看徐北枳,都已是北凉文官仅次于经略使的一州主官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徐凤年换了个坐姿,把双腿挂在墙外,双手轻拍过河卒跟春雷的刀柄,说道:“漕粮那边已经交付经略使大人亲自去跟离阳官油子打交道,至于盐池公私一事,我知道你的打算,想着文归文武归武,给北凉立下新规矩,所以宁愿碰墙,也不要皇甫秤插手,一心想要文火慢炖,许久见功,这才没有半点后患。其实原本就算你到了青苍,也可以遥领此事,不过我仍是让你不再插手,一方面是你可能不知道,北莽已经决意先打西线,硬是要搬走北凉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北凉拖不起,时间耗不起,不是你的策略不好,而是大势所趋,你的人和输给了天时,再有就是青苍之重,对整个北凉来说,重要到了许多北凉将军都没有想到的地步。
像离阳在几次吃了大亏的战事之后,当今天子那会儿被朝野上下骂成了天底下头一号的败家子,国库告竭,前个十年,朝廷在许多名臣巨卿的瞎谋划下,把整条战线南移了两百里,裁撤了许多军镇塞堡,这当然不是全错,甚至确实让离阳朝廷得以喘口气,慢慢休养生息,南移的战线也得以愈发巩固,但是为何顾剑棠执意要冒着巨大政治风险,被御史台以及兵部以外五科给事中扣上穷兵黩武的帽子,也一定要战线北推?按照顾剑棠的本意,朝廷这条已经吃掉帝国将近一半赋税的漫长东线,不是集体北上,而是有选择地恢复十六个雄关军镇,只是哪怕有碧眼儿竭力支持,以及顾剑棠得到总领北地军政的诰命之后,也不过是建成了六座,再后边,你也清楚,新兵部尚书陈芝豹这么一个被赵家天子欣赏的宠儿,也只能去跟各有小算盘的满朝文武们虎口夺食,加上不知如何跟碧眼儿顾剑棠达成一致,明面上退了半步,暗地里前进了一大步,裁撤掉新东线一些有重叠嫌疑的次要军镇,这才好不容易从朝廷嘴里在旧东线上恢复了‘六后又三镇’,陈芝豹离任时,加在一起,不过才让顾剑棠心目中完美的东线大局完了堪堪过半,这九大吞掉金银无数的新镇,它们的用处,不是什么一口气就让北莽铁骑拦在北边,而是死守,不要脸不要命的死守,试图做到跟当初王阳明困守襄樊城一个德行,它们的真正用意,是让抱有速战速决心思的北莽,知道硬攻不下,一旦绕道而行,他们的补给线就得受到这些军镇精骑的骚扰,不说切断,最不济会疲于应付,离阳就算前期落败,一败涂地,把整个新东线双手奉上,任由北莽兵临城下,一路打到了太安城,那也无妨,只要各地藩王勤王建功,到时候有这九座军镇遥相呼应,很有希望让北莽有来无回。
当然,很多人觉得北莽大不了就一口一口吃掉旧东线的新军镇,可北莽这些年虽然学到了不少中原的攻城战术,可骨子里还是游掠的性格,真要下马攻城,死伤代价太大了,赢了一时一地的战役,就输了问鼎天下的大局,北莽根本上无非就是一个疆域更大的北凉,同样耗不起时间的,等到西楚复国失败,离阳收拾了这帮春秋最后的遗臣贼子,不光是中原财力尽在赵室之手,连民心,都也一并拿全了,那个时候的离阳,才是真正走到了巅峰。嗯,差不多大致跟八百年前的大秦,勉强有一战之力了。”
陈锡亮嘴唇紧紧抿起,没有作声。
徐凤年轻笑道:“知道你心里头还有怨言,觉着两手抓两不误,不过你说归说,我不会听你的。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青苍,你说什么我都假装听不见,你做完了青苍城牧,不出意外接下来就要做流州刺史……”
陈锡亮摇头打断道:“我这人眼高手低,自知斤两,治理青苍事务就已经很吃力,所以我不会当什么流州刺史,而且北凉王你也说过,青苍对于北凉战线至关重要,更别提囊括青苍的流州了,我就只会动动嘴皮子,打仗更是外行,而且我很怕死人,因我谋划而流血,只要我没看见,还算可以心安理得,可亲眼见着视线里的硝烟四起,身边有人去死,陈锡亮万万做不到。”
徐凤年叹气一声,认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死犟性子,跟橘子倒是如出一辙。徐凤年一脸自嘲,微笑道:“不做就不做,我不为难你,何况我还多了个大鱼饵,一州刺史,可是有无数人眼红的高位。这次整顿北凉军,北凉道原有三州都让文官上了位,文人治政,武人统兵,不奢望很快就可以相得益彰,起码得井水不犯河水,双方吃相都别太难看,多出这个你不要的刺史,我可以让给吃了亏的武夫将种,不光是刺史,上上下下都交由他们去占位置,就当作是安抚一下他们。否则你别看初春校武之后,边境上一个个安分守己得很,不乏有大量实权人物还在偷偷戳我的脊梁骨,都在那借酒消愁呢,听说绿蚁酒可是比往年卖得好多了。”
陈锡亮会心一笑,“这个北凉王的确不好当。也是该用流州的一大堆官职去安抚人心了,现在北凉有大举任用士子为官的迹象,又是鼓励士子结社,又是出资创办各大书院,还让上阴学宫大先生以及黄裳这些个文坛清流巨擘评点文章,每年从北凉道三州各自评出三篇‘魁文’,幽凉陵夺魁者不论出身寒庶,可以直接跻身流品为官,最低都是正八品,这简直足以让那些自认怀才不遇的饱学之士癫狂了。反观武官集团这批既得利益者少了钱财进项,当权者失去权柄,何止是心情失落,想必杀人的心都有了吧。北凉王身为北凉家主,是时候打一棒子给一颗枣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
陈锡亮不再说话。
这两人,相逢于江南道报国寺那场曲水流觞,徐凤年错过了名声大噪的瞎子陆诩,好歹没再有错过这名被李义山称之为只需宏阔其格局的江南寒士。
陈锡亮站在墙头,双手按在粗粝不平的泥墙上,脸色柔和了许多,轻声笑道:“当年陈锡亮不过是个痴心妄想要死谥文正的疯子,却连报国寺的大门都进不去,别说寺内那些席地而坐的风流雅士,就是在寺外游荡的纨绔子弟也能白眼死我,成天都只能用木炭画龙解闷,哪里能想到突然有一天,就阔气得不行了,有人给我当一州刺史,我都不乐意做。这人生际遇啊,真是连我这个疯子都觉得荒唐,有些时候清晨醒来,很想扇自己两耳光,只有疼了,才相信不是做梦。这不就正在跟一位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彪炳藩王聊着闲话,顺带指点江山?一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落魄寒士,都能变成满腹豪气的大人物?”
徐凤年被逗乐,玩笑道:“希望咱俩能有个好聚好散,千万别有让你陈锡亮生出遇人不淑这种感慨的那一天。”
陈锡亮点了点头,双拳紧握,搁在城墙上,“希望能跟北凉王善始善终。”
徐凤年打趣道:“我呢,名义上已经有两个媳妇,不像你,还没成家,如今又到了青苍当头面人物,大可以天高任鸟飞了。”
陈锡亮一头雾水,“嗯?”
徐凤年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陈锡亮嘴角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徐凤年起身跳下墙头,拍了拍陈锡亮的肩头,“江湖好汉都说人死卵朝天,活着的时候,得对得住自己的鸟啊。”
陈锡亮一笑置之,没有跟随徐凤年一起走下城头,而是难得偷闲地站在原地,借着余晖,怔怔出神,北眺黄沙万里。
陈锡亮作为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初来乍到北凉那会儿,很不习惯帝国西北的风土景致,这里的暮色总是姗姗来迟,这里的天空总觉得比南方更高一些,这里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会置身其中的自己感到渺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曾经都浸透着鲜血,已经那些曾经日夜不停终于慢慢消散的狼烟。往北,是那个被中原描绘成只知茹毛饮血的未开化蛮人,实则是一个以往任何一个中原王朝都前所未有的劲敌。
往东,一直往东,就是太安城,离阳赵室的居所,此时的离阳,君臣和睦,愈发如日中天,以至于喜好读史的陈锡亮无比确定将来的史书,天子不论是否姓赵,都要被这春秋之后二十年为折服,后人都要心生向往,离阳又一次开国盛世,有着以勤政和宽容著称于世的一位明君,围绕在他身边的名臣系列中,名单上有一大串足以让后世心颤的重臣名士,张巨鹿,桓温,姚白峰,卢道林,顾剑棠,陈芝豹,卢白颉,卢升象,纳兰右慈,赵右龄,殷茂春……更有武帝城的王仙芝,西楚最得意的曹长卿,上阴学宫的齐阳龙,这些人物,一同在春秋废墟上熠熠生辉,鼎盛气象,八百年来独有。
陈锡亮下意识去找寻徐凤年的身影,比他还要年轻好几岁的北凉王早已远去。
这个人。
真的能天高任鸟飞?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凉要跟北莽离阳讲道理
都说梧桐树能引来凤凰栖息,其实喜阳光不耐阴寒,萌芽尤其孱弱,很难想象在北凉这种地儿能有成活的梧桐树,不过既然是生在清凉山先前世子殿下的私宅院落,就等于投了个好胎,不但活了下来,还异常的枝繁叶茂。只是梧桐院里的梧桐树长势喜人,这栋院子里却有了几分阴郁的凄凄惨惨戚戚,大概是清明临近的缘故,地下之人太念着地上人,于是梧桐院就有人悄无声息死了,是批朱女翰林里的黄瓜,这位二等丫鬟,姓名早已被人忘记,世子殿下第一次游历江湖后返回,喜好吃黄瓜的老凉王嫡长子就给她取了个黄瓜的恶俗绰号,当年她还抗议来着,后来被喊习惯了,也就幽怨着接纳了,黄瓜的死,突兀而莫名,死在了新凉王恰巧不在清凉山的空当,让许多人都措手不及,梧桐院以外的王府清客仆役,根本不敢碎嘴,就算是院子里头,也都噤若寒蝉,掌管梧桐院大小军机事务的徐渭熊没有作声,丧葬从简,草草了事。
徐凤年轻车简从流民之地回到王府,依旧没有去那座越来越少去的梧桐院,坐在轮椅上的徐渭熊在听潮湖上的凉亭找到他,交给他一封黄瓜自尽前亲笔手书的遗书,徐凤年接过后没有看一眼,就丢到湖中,轻轻薄薄的一张沉檀色花笺,落在了湖面上,浸透湿润后,就缓缓沉下湖面,甚至没有惊起半点涟漪,遗书跟那女子都是如此,轻飘飘的,仿佛说没就没了,无足轻重。徐渭熊平静告诉徐凤年,黄瓜写完信后,在屋里用一双筷子刺透脖子,伏案而亡,很古怪的死法,第二天拂晓时分才被喊她去主屋批红、同为二等丫鬟的白酒发现。徐渭熊还说在信上,黄瓜承认了她自幼便是朝廷安插在北凉的赵勾密谍,这辈子有过两次背叛,一次是这回殿下去孤身涉险闯入流民之地,上一次是泄露了北莽的行踪路线。信的末尾,说她希望殿下能活着回来看到她的遗书,还说下辈子还想服侍殿下,再不会如此人不人鬼不鬼了。
徐凤年神情平静,看不清悲喜,徐渭熊亦是淡然说道:“北凉鹰隼分家,梧桐院跟褚禄山的谍报有了内外之分,我当时就知道你已经察觉到梧桐院有内鬼,希望她们可以收敛一点,见好就收,当是给了她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不过你该知道一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根本就没法子回头,谈不上什么惜命不惜命,女子命薄,何况还是个女谍子,她毕竟还能自己决定何时死,怎么个死法,死之前也没遭罪,以前那场春秋不义战,被从战火硝烟背后挖出来的女谍子,没谁有她的福分。”
徐凤年叹了口气,狠狠揉了揉脸颊,言语从指缝间透出,略显含糊不清,“还有个跟北莽有牵连的谍子,隐藏得更深,是谁?没有她的泄密,别说惊动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的大驾,连洪敬岩都不可能跑去青苍城截杀我,这两人踩点踩得恰到好处,显然是经过北莽智囊精密推演的,貌似她比黄瓜那丫头要脸皮厚很多啊。”
徐渭熊反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梧桐院有这份隐忍和心机的,能有几个?”
徐凤年放下手,双手笼袖,转头望向湖面,轻声说道:“我这就去见一见她,姐,你帮我准备两杯酒。”
徐渭熊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作声。梧桐院二等丫鬟都有自己的私屋,各有各的韵味,又以王府小国手绿蚁的屋子最为杂玩众多,屋内摆放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藏书反而不多,她精于弈棋,却没有棋墩,不见一颗棋子,要下棋,她都是跟当年的世子殿下直接在主院里手谈,总能杀得徐凤年丢盔卸甲,从不见她手下留情,便是对上神乎其神首创十九道的二郡主,心有灵犀之时,偶尔也能斗上个旗鼓相当,足见绿蚁的聪慧至极,大概是慧极必伤的缘故,绿蚁也是梧桐院丫鬟里身子骨最弱的一个,好在徐凤年是个对身边人物都大手大脚的败家子,便是武当山老真人宋知命送来王府的珍品丹药,也常年定期送给绿蚁拿去温养身体。今天梧桐院不是绿蚁当值批红,屋门没有掩上,她独坐在窗口,看着窗外泛绿的梧桐树,嘴角噙笑,当她听到敲门声,转头看到一手提了一杯酒的世子殿下,笑意盈盈站起身,梧桐院的女子,大抵都还喜欢把这个温柔英俊的年轻男子依旧视作她们的世子殿下。徐凤年走到窗口,搁下两杯酒,顺着她先前的视线望向绿纱窗外,绿蚁从不在意那些尊卑,反正梧桐院也不怎么讲究这些规矩,轻轻坐回椅子,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身躯倾斜,抬头看着他,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这个男人始终在盯着北凉,在看江湖和江山,她就只能看着他,他的侧面或是背影,至多是下棋时对饮时,才能看够他的正面。
绿蚁柔声笑问道:“黄瓜是个傻瓜,殿下,你说是不是?”
徐凤年没有转移视线,点头道:“这个院子里,她一直是最笨的那个,字写得最丑,下棋最臭,古筝也弹得没甚灵气,每次都被你们怂恿去触霉头,去刺鱼幼薇,去刺裴南苇,去刺陆丞燕,四面出击四面树敌,背了黑锅还觉得自个儿义薄云天,是顶天立地的女侠,我每次都是想骂她几句都不知如何开口,拐弯抹角的骂,她保准儿当成是夸她,骂直白了,那还不得哭死。最笨的一个,成了谍子,到头来真的是笨死了。所以我不怪她,因为她就是个傻丫头,何况在离阳泱州那边她还有爹娘健在,是迫不得已。那你呢,从来都是院子里最聪明的一个,我姐说了,你在北莽无亲无故的,为什么还乐意给蛮子卖命效死?好玩?你要是早些倒戈,安安心心做你的北凉女子绿蚁,谁能来梧桐院杀你?种凉?慕容宝鼎?还是洪敬岩?后头两个,天下十大高手,一起被你喊去青苍城,不一样没能杀掉我?我实在想不明白。”
绿蚁平静说道:“殿下,要不咱们喝着酒聊天?哪杯是殿下的,哪杯才是奴婢的?就当给奴婢践行了。奴婢比黄瓜胆子大,城府更深,心底一样念着殿下能活着回家,不过奴婢更想着能跟殿下再说上话,黄瓜她就不敢,不但笨,还是个胆小鬼。”
徐凤年轻声冷笑道:“真的已经是鬼了。赶在清明前,挺好。”
绿蚁摇了摇徐凤年的袖口,眼神迷离,跟他对视,这名秀外慧中的女子喃喃自语道:“大家都是女子,我凭什么是丫鬟,凭什么见着殿下就得自称奴婢,凭什么一辈子只能远远看着你,我不笨,我也敢杀人,更能笔下杀人纸上害人,我也有名字,我也想嫁人,我更想相夫教子,我有太多的想法,最大的一个想法,殿下知道是什么吗?记得殿下从京城回来,跟我喝酒,说了很多醉话,说了有关梦想的很多闲话,说丧家犬的梦想,就是有个家。说过河卒子的梦想,就是过了河能回头,说剑客的梦想,就是进江湖有剑出江湖还有剑,还说过你不想有人因你而死,不想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需要你去清明上坟。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真真正正看着我,就像现在这样。我死了,你才能记住我,活多久,就恨我多久。”
徐凤年抖回袖子,不让她攥住。
绿蚁呼出一口气,嫣然笑道:“奴婢说完了,也可以死了,殿下可以走了,别污了眼睛,我不想临死还让殿下多出一桩愧疚。”
徐凤年径直转身离去。
徐凤年离开屋子没多久,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轮椅吱吱声,绿蚁没有转头去看那个比自己更冷漠也更聪明的女子,弯腰伸手握住一杯酒,“是二郡主准备的绿蚁酒吧?”
绿蚁没有去看轮椅上坐着的女子,后者同样没有看向绿蚁,神情寡淡。
绿蚁轻轻呵了一声,“那就没两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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